禅院真希走得又急又快, 手握咒具的背影看上去气势强大,浑身战意高昂,一点都不像她自己轻描淡写形容的那样“去处垃圾”, 倒更像是要去跟特级咒灵打架。
“真希?真希, 等一下!”
深见琉衣一头雾水, 但这不妨碍她察觉到, 现在的真希非常非常生气,整个人宛如炸/药桶,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立刻爆炸。
喊了声,真希都没有回应,深见琉衣担心自家学生做出什么不智的情, 只好匆匆忙忙地从温泉中起身,随手翻出店家事先准备好的淡色和服披上,手忙脚乱地系好腰带, 连鞋子和外套也来不及穿好,直接赤着脚就追了出去,挽起的长发在奔跑的过程中渐渐散开。
但深见琉衣还是慢了一步, 等循着真希走掉的方向找过去时,她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看到一年级剩下的名学生站在旅馆门口张望。
“你们有没有见到……”
深见琉衣刚想问问其他人真希的去处,却陡然听见旅馆外的树林里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破声,脚下的地面也随之颤动,紧接着, 她眼睁睁望着远方一株大树被拦腰斩断,轰隆隆倒下,激起冲天的雪花。
她看得目瞪口呆:“那边, 发生了什么?”
这时,胖达贴心地问:“你是想问真希吗?她出去了哦,跟悟一起,可能是希望悟陪她晨练吧?”
说着,胖达指了指刚树木倒下的方向,示意这惊人的动静就是那两人给闹出来的,并感叹道:“不愧是真希,昨天通宵做任务,一晚上都没睡,还这么有精神。”
深见琉衣觉得哪里不对:“……晨练?真希要求的?”
虽然她知道高专的学生们都很勤奋,但也不至于泡温泉泡到一半突然跑去训练吧?之前真希不是还对这次休假很期待吗?
胖达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回答:“是吧……虽然是我猜的,但平时真希她也经常跟悟对练的,可能是突然手痒了吧。说起来,刚我们原本打算去泡温泉的,没想到真希突然就跑过来了,一脚踹开悟的房门,直接就朝他脸上招呼,我好像还听见她一边打,嘴里还一边说着什么……我没怎么听清楚,忧太,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深见琉衣也好奇地看向乙骨忧太,这名学生是几个人中身形最为单薄的一个,此时穿着旅馆统一发放的浴衣,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的,脸色显得尤为苍白僵硬。
“嗯,深见老师,您最好不要知道……”被点名的乙骨忧太神情纠结,过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只是一些比较激进的话,没什么的。”
真希也就是普普通通地狂骂五条悟是人渣、禽兽、无耻的色情狂,然后一项项列出了自家教师明里暗里对深见琉衣动手动脚的次数,继而在五条悟死不悔改的喊冤声中,彻底暴走了,而已。
不要紧,小问题。乙骨在心底安慰自己,真希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往她也有过被五条悟招惹生气的时候,但都很快冷静了下来,说了,五条老师怎么也会有点分寸的……吧?
就在这时,树林里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远远能听见交手的声响,深见琉衣迟疑着看向乙骨:“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他们俩这么闹,会不会太过火了?旅馆里还有普通人吧,万一引起恐慌就糟了……”
胖达道:“没关系的,悟把整家店都包下来了,老板夫妇一大早去了镇上,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几个。”
乙骨忧太乖巧地补充:“您放心,在真希跑出去之后,我已经提前放下帐了。”
狗卷棘拍拍他的肩膀,比出大拇指,以示赞赏:“金枪鱼!”
……行吧,虽然五条悟这家伙这个做老师的不太靠得住,但幸好学生们一个个都是能顶的,在帮他收拾烂摊子方面异常熟练。
相处了这么久,深见琉衣早就清楚咒术师强大的破坏力,为了避免老板夫妇回来之后,发现后山变了样,她提起和服裙摆,叹了口气:“走吧,先去阻止他们。”
拥有厚实皮毛的熊猫咒骸自觉地担当起人肉坐骑,弯下腰让深见琉衣趴在自己背上,然后一跃腾空,飞快地奔跑进树林中。
“居然要麻烦学生背着我赶路,我这个老师做得很不称职吧?”深见琉衣整个人陷在温暖的动物皮毛中,奔跑扬起的寒风尽数被胖达庞大的身躯挡在外面,她转头看了看两侧紧跟着的乙骨和狗卷,无奈地笑了笑。
别说跟咒术师相比,就算是在普通人之中,深见琉衣的体质也是相当差的那一类,因此,尽管高专接纳了她,可她总感觉自己这个老师当得特别水。
训练时就在旁边看着,充当体力回复的工具;出任务时也不用动手,学生们会自觉搞定,她只要在最后把毁坏的建筑恢复原状就可以了。
比起教师,她更像是某吉祥物,甚至大部分情况下,是学生在迁就她,而非她在照顾学生。
这令时常觉得自己完全没尽到教师职责的深见琉衣很是不好意思。
乙骨忧太声音温和地否认:“并没有,深见老师已经做得很好了。”
“琉衣酱的术式可以重置时间乃至空间,效果太过逆天,作为代价,她将无法拥有健康的体魄,这也是一特殊的天与咒缚。所以忧太,假如我不在身边,要替我好好保护你们的老师啊。”——回想起五条悟私底下跟他透露的信息,乙骨忧太抿了抿唇,努力尝试去宽慰神情低迷的新任教师。
“有您陪同出任务,我们都可以完全放开手脚,而不用害怕回去后被说教。”乙骨玩笑似的说,“另外,您前天亲手做的簪花,里香很喜欢。”
祈本里香对靠近自己的人类都抱有敌意,但或许是深见琉衣的气息太过平和,里香难得没有产生攻击的欲望,虽说友好相处这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没打起来,乙骨就很开心了。
另一侧,留意到深见琉衣失落的色,狗卷棘也连忙双手交叉,使劲摇头:“木鱼花!”
胖达替他翻译:“棘的意思是叫你不要这样想,你也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嘛。”
狗卷棘点头:“明太子明太子。”
胖达:“棘说你做的饭团超级好吃,但是下次可以选择当悟不在场的时候给他吗,不然的话你一离开,剩下的饭团就会立刻被抢走的。”
深见琉衣:“等等,抢走……?”
狗卷棘点头又摇头,接着比划:“大芥……”
胖达:“对的哦,每一次都是这样,一旦你做了什么好吃的食物送给我们,某个人就会从各个角落里奇地钻出来,然后一边说‘这一定是可爱的学生们孝敬我的吧,老师我很感动哦’,一边厚脸皮地把东西据为己有。顺带一提,上次夜蛾办公室里的和菓子失窃件,犯人也是同一个。”
深见琉衣:“……”
那盒和菓子是她为了感谢夜蛾校长愿意给予庇护,所以特地做好送去的,可是第二天问起味道如何的时候,夜蛾正道却一脸茫然,说自己并未收到这份礼物,害得她一度以为高专进了窃贼。
结果,原来是被某个甜食狂给顺走了!
她简直哭笑不得:“五条先生要是很想吃的话,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这回是乙骨忧太接了话:“可能是因为,如果是自己去索要,那么收到的东西,就算不上真正的礼物了吧。”
深见琉衣不太理解:“这又是什么说法……话说回来,会产生这别扭的想法,五条先生难道是女子高中生吗?”
“应该是男人的自尊心吧。”胖达仿佛很肯定,“虽然作为一只熊猫,我这么说没有什么信服力,但悟的话,大概是希望你主动送礼物给他吧。”
见大家说得煞有其事,深见琉衣也不禁思考起来,她以前,没有送过什么给五条悟吗?
……好像还真没有。
投喂学生是不一样的,这是她的职责,可五条悟似乎什么都不缺,深见琉一直觉得,在与五条悟相处时,她是处于被动的一方,但现在想想,好像也不尽然。
胖达奔跑的速度非常快,没思考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深见琉衣一眼就看到前面的空地上,五条悟正在与禅院真希交手——不,准确来说,他是在逗真希玩。
在高专的学生中,真希的体术名列前茅,可哪怕如今她处于暴走状态,却依然碰不到五条悟的衣角,白发咒术师双手插兜,态悠闲,像是遛风筝似的闪躲着真希气势汹汹的攻击,偶尔一抬手,轻飘飘地把人给甩飞出去。
“力度不错嘛,但是真希,人一旦被愤怒支配的话,灵活度就会下降的哦。”五条悟抽空还要火上浇油。
真希面色更冷,手中的咒具一挥,次将一棵树斩断:“我为什么生气?你这个混蛋对深见老师做过什么,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忽然轻笑:“啊,原来如此……是看到了吧,真希。”
——看到了深见琉衣身上、他所留下的痕迹,那片红痕就像开在雪地里的梅花一样,漂亮又艳丽,所以他的这名学生会如此气愤。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却说得异常笃定,嘴角的微笑捉摸不透:“虽然都是女孩子,可老师我啊,还是有点不爽呢……果然还是应该给琉衣安排单独的房间和浴池吧?”
顿了顿,顶着真希的死亡射线,五条悟叹了口气:“我没有不承认自己错误的意思哦,真希,毕竟是我没能忍耐住,可是总得给我一个机会申诉一下嘛。老师可以发誓,当时我绝对、绝对没有用力,所以,那上面的痕迹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我保证一点都不痛……当然啦,也不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我记得琉衣酱那时候一直撒娇说脖子很痒,啊呀,真希见过年幼的小猫向主人讨要牛奶的场景吗?完全一模一样呢……”
回应他的,是真希的一记夺命飞踹。
自然也被无下限轻松阻挡在外,被袭击的本人落在雪地上,一边用脚尖踢雪玩,一边夸张地喊道:“哇,好凶!”
“这副死不悔改的嘴脸……还真是令人火大啊。”真希冷笑一声,重新蓄力,正要冲上去,一旁的树林里窜出一只熊猫咒骸,重重地落在两人中间。
“真希,训练完了吗?”从宽厚的背上探出一个头,深见琉衣拨开暖融融的毛发,垂头看向脸色有点诧异的女学生,“你过来之后吃过早饭了吗?”
咦、咦?禅院真希愣了愣,既没有询问为什么打起来,也没有责怪她的冲动,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可却把她的怒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
“没有……”触到深见琉衣关切的目光,真希猛然扭过头,不自在地扶了扶眼镜。
“不能空腹运动太久哦。”深见琉衣回头拍了拍胖达的后背,示意它低下身,好让自己滑到地上,但双脚还差一点就要碰到地面时,斜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臂,她拦腰截住。
紧接着,毛茸茸的白色脑袋落在她肩窝,腰肢被人提着举高了一些,后背挨上了温热的胸膛,不用回头,深见琉衣也知道,接住自己的肯定是五条悟。
“太粗心了,琉衣酱,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了,不怕冻坏吗?”五条悟没有把她抱起来,只是让她赤足踩在自己的鞋面上,替她隔绝开冰雪。绷带下的视线隐晦地扫过女孩纤细苍白的脚腕,不知道是不是被冷到了,圆润小巧的脚趾微微缩了缩,显得十分可爱。
五条悟掐着深见琉衣腰肢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一点,笑容不变:“冻坏的话,就走不了路了,只能乖乖待在高专里,没法出去乱跑了吧?”
此话一出,他的四个学生皆是侧目以待,在他笑容满面地回望过去时,乙骨忧太和狗卷棘齐齐退后一步,仿佛看到了某粘稠黑暗的东西正缠绕在深见琉衣身上,但一眨眼,那种危险的感觉就消失了,似乎这只是他们的错觉。
“都摆出这表情干什么,以为我是认真的吗?哈哈哈,那当然是开玩笑的啦。”五条悟语气过分爽朗,熟练地往深见琉衣颈窝处蹭了蹭,但不知为什么,他特意强调了这是玩笑话,反倒令人更加疑心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了。
“哪怕走不了,还是有很多方法的嘛,轮椅太重了,拐杖太麻烦……果然还是要拜托五条老师来帮忙吧,不过对象是琉衣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哦!嗯,但果然还是打探一下,有没有能把人缩小、随身携带的术式……”
“够了吧,你有空就去治治你的臆想症,白痴教师!”眼见自家超不靠谱的失德教师越说越兴奋,内容也越来越微妙,真希终于忍不住喝止。
冷不防被打断,五条悟很是不满:“什么嘛,我可是很认真地在为琉衣着想哎……”
就在这时,五条悟感觉深见琉衣抬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背,声音戛然而止。
“还是少操心不必要的情吧,五条先生。”深见琉衣温温柔柔的,不见半点棱角,“你是觉得你的无下限不起作用,还是觉得我的重置会失效?”
最强咒术师当即被反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郁闷地撇了撇嘴,不要脸皮地开始耍赖。
禅院真希:“……”好样的,深见老师!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危险解除的感觉,但是,干得漂亮,深见老师!
……
把四个学生连同一个赖在身上不肯起来的成年人赶出树林,深见琉衣将被摧毁的林地恢复原样,赶在旅馆老板夫妇回来之前,把被打坏的房间地板重置好,这让乙骨忧太撤下帐。
吃过早餐后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尽管五条悟极力试图找机会与深见琉衣独处,但每每却被警惕心大增的真希拦截在外。
明明深见琉衣的年纪比她大了许多,真希却跟护崽似的,牢牢地把琉衣挡在身后,让五条悟压根找不到机会把人给偷出来。
所以说啦,当初他不想让学生们也一起跟过来啊!又一次抢夺失败,失落的白色大猫慢慢走回房间,愤愤地捶了一下枕头。
而另一边,目送那莫名萧瑟的高大背影离开后,禅院真希立刻转过头,口吻严肃地叮嘱道:“深见老师,你以后一定得小心提防这人,别一不留就被骗走,知道吗?”
好家伙,那个绷带笨蛋总爱抓住别人的弱点下手,看着深见琉衣好说话,就老是试图哄骗人家,要不是她刚看着,指不定那家伙就得逞了。
“嗯?嗯,我知道了……”深见琉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呆坐了一会,突然站起来,“抱歉真希,我去厨房拿点东西。”
说罢,不等真希回答,她急匆匆打开门走到走廊上。老板娘禾子正好在厨房准备晚餐,听见深见琉衣想要借用厨房的请求,马上一口答应了。
深见琉衣向她道谢,看了一下,这里的原料还是挺完备的,于是卷起袖子忙活起来。
“您是想做大福吗?”在旁边观看了一阵,禾子问。
深见琉衣点头:“是的,五条先生很喜欢吃甜食。”
“啊,原来是做给您先生吃的呀……真是贴心呢。”禾子掩了掩唇,了然地笑起来。
深见琉衣专注于手上的食材,并没有留意到禾子暧昧的称呼,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到现在才发现五条先生意图的我,怎么也谈不上贴心吧。”
从树林里回来后,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与学生们的对话,仔细想想,她似乎从来没有主动送过礼物给五条悟,反倒是学生们、硝子、高专的同,乃至侦探社的众人,都收到过她送去的手作点心。
为什么会独独把五条先生给漏掉呢……深见琉衣思考了很久,或许是因为,五条悟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不见外了吧?
无论是握住她的手,让她留在高专,还是骤然搞个突然袭击,挂在她身上说要吸取能量,都是五条悟在主动朝她靠近。
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不太明显,但深见琉衣无疑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到疏离与惧怕,她只能尽力去与别人建立联系,使自己显得有价值,好让自己能融入进去。
唯独五条悟,她连一步都无需迈出,这个人就已经走完了一百步,来到她身边,以最为强硬的姿态打破她周身的玻璃,她拽进这个世界。
所以,她就这么忽略了最为靠近的人,直到乙骨不经意地指出来,发觉自己从未主动给出回应的行为,其实并不妥当。
这时,身旁的禾子突然惊呼:“呀,怎么放这么多糖,会齁过头的吧!”
深见琉衣回过,好笑地解释:“不算多了,五条先生对糖分的需求比较大,我想送他礼物,自然是以他的喜好为准。”
顿了顿,深见琉衣的声音低落下来:“现在想想,尽管之前有一些意外因素影响,但我却没有照顾到五条先生的想法,这行为,算是,恃宠而骄吗?”
想了半天,深见琉衣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禾子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不哦,别担心,说不定五条先生反而很喜欢您这样呢。”
恃宠而骄,可是给予心爱之人的特权。
“……是这样吗?”深见琉衣半信半疑。
禾子秉着过来人的经验,肯定地点头:“您亲自将点心送去给五条先生,看看他的反应,不就清楚了?”
在禾子的鼓励下,等深见琉衣回过后,她已经站在五条悟的房间外了。
突然之间说要送礼物……会不会太奇怪了?
就在她犹豫的秒间,障子门刷的一下被从里面拉开,身材修长的白发咒术师倚着门,视线慢慢落在深见琉衣手捧的托盘上。
那上面的青瓷碟碗上,整齐地码放着块大福,圆圆糯糯的,看上去口感就非常棒。
既然正主都站在面前了,深见琉衣也就抛开了那点顾虑,柔柔地微笑:“这是我做的……”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给我的?”虽然是在提问,可五条悟的语气却不是那么回,极其的笃定,渐渐地,他的视线从大福上挪开,顺着深见琉衣的身体曲线自下往上,蜿蜒而上,直到落在她脸上。
像是已经在短短的瞬间将她整个人描摹了下来,刻进了骨髓。
不知为何,深见琉衣感觉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怪异感,拿着托盘的双手微微一颤。
然后,她就听见五条悟压低了音量,声音中含着一丝沙哑,慢条斯理地问道:“全部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