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霜降。”
白衣剑尊的声音喑哑低沉, 其中带着无尽遐思。只可惜现在唯一一个听者微醺,丝毫不解风情, 对牛弹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哦,霜降, 挺好听的。”
宗戟被酒精麻痹的脑子里觉得这个名字诡异的透着熟悉感,但是他暂时懒得动脑子去思考这两个字为什么熟悉。
更加无暇思考一把剑的命名对于剑修来说代表着什么, 也无暇思考背后的含义。
酒过三巡, 外头风雪依然呜咽, 如同妖魔低号,天色从乌白色逐渐开始向夜色迫近, 黑压压的堆积在天空之上, 深沉吞噬了光线。
这种天气很适合睡觉,宗戟安静的把大半个身子靠在白衣剑尊的肩上, 呼吸绵长, 表情恬淡。
宗戟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了, 上一次似乎是突发晋级之时,惊蛰稳稳扣着他的手, 将他从万魔宗深千米的血池底下的暗河里带了出来。那三天三夜里宗戟都无法准确感受到外界的变化,只能顺着手心冰冷的温度,十指紧扣, 最后才从那魔窟中脱身。
宗戟抽出剑后又不给人放回去, 反手就塞到惊蛰怀里, 自己倒头呼呼大睡, 别提有多香了。
自己的佩剑被这么对待, 惊蛰也丝毫不恼。他调动灵力,轻轻的把佩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收入到乾坤袋里去。
往日里要是单独一个人,惊蛰要么是打坐冥想,要么就是沉默的擦剑。
但是今天,他这两种都不想做,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暮色低垂,感受着身上另一个人灼热的温度,就够了。
也许是临近夜半,下了整整一天的雪终于有了要停下来的迹象。天色的白光越发微弱,冷冷的明月已经开始探出头来,连带着星辰也有所意动,冒出点点星光,楚天云汉,熠熠发亮。
寒亭之上,一人敛下眉眼,望着靠在自己白衣之上那个毛茸茸的黑脑袋,黑眸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
睡着那人眼睫微动,在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黑发如墨般泼洒下来,在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蜿蜒曲折,惊心动魄。
惊蛰静静的凝视着他,忽然收拢了眉心。
也许是方才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但是等到万物俱籁之时,那一丝丝浅淡的违和感便越发明显。
宗戟的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
这种味道不明显,但是却让惊蛰本能的感到十分不舒服,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并且抢先一步得手,令人心悸。
剑尊轻轻低下头去,束在身后的银发滑落,夹杂着黑色的鬓发一起,不留神滑入玄衣男子敞开的衣襟,探到宗戟幽深的锁骨上,漫到更加深处。
惊蛰凑的很近,他在分辨着宗戟身上这股味道的来源。
但是这很难,宗戟的所有玄衣上都提前用冷松香熏过,期间还有淡淡的酒气。惊蛰只能闻到这股特殊的气息,就像有一把羽毛轻轻扫过心间,难以分辨。
他眉心紧皱,把那个讨厌味道深深记下。
要么就是宗戟最近接触了其他的妖族,要么就是和别的妖族签订了契约。不然这个气味不会如此顽固。
而且以惊蛰白泽的血脉来辨析,还隐约有种威胁感。
不可思议,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和圣兽同一品阶的妖兽上。可是按照悬虚大陆众所周知的历史,除了白泽之外,其他七位全部都绝了迹。
“嗯?”
宗戟只不过是浅眠,任凭谁被这么打扰都睡不下去了,于是他睁开眼睛。
然后差点没被吓了一跳。
他睡着的时候没觉得,睡醒了才发现自己的头早就从右肩滑到剑尊左胸口去了,姿势十分反人类,呈现四十五度角的忧伤,堪称尴尬。
更让人惊悚的是,惊蛰还正好低下头来,鼻梁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几寸,近到无法想象,宗戟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喷吐到自己胸口处冰冷的呼吸,酥酥麻麻。
虽然外面夜色渐深,这只有一个小破亭的山头也没有光亮。但是修炼到这么高阶级,夜视能力还是很强的,乍一看到这种类似少儿不宜的场面还是稍微有点过于刺激了。
刺激到宗戟困也不困了,一个激灵酒也醒了,意识全面回笼之余,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惊兄,你这是……?”
也不外乎宗戟会被吓到,刚刚那一幕实在过于诡异。宗戟差点就怀疑自己笔下背景掺了仙侠修真的武侠自创升级流《逍遥》串了什么吸血鬼遍地跑,只想着 咬人的奇怪设定。再加上惊蛰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诡秘的错觉。
“抱歉,失礼了。”
白衣剑尊从善如流的重新抬头,神色之间光明磊落,没有半点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搞得宗戟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偶然眼花所致,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
两个人之间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惊蛰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扫过虚空,把手伸到宗戟面前,缓缓摊开掌心。
“给我?”
“嗯。”
宗戟回过神来,见惊蛰微微颔首,视线却在触及到他手心那一物时瞳孔骤缩。
暗金色的一把小锁,上面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精致绝伦,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前不久的时候宗戟还郑重的考虑过要不要把这玩意顺走,最后在经历了一番心理建设和道德抉择之后,毅然选择了放弃。
“玄星石的回礼。”
这个东西对于惊蛰的意义来说过于重要,一向沉默寡言的剑尊也难得话多了几句,开始干巴巴的解释。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宗戟当然知道,要他不知道这是惊蛰母亲的遗物,恐怕在万魔宗血池那里就直接把四方锁拿了就跑。所以他这会儿选择沉默倾听。
“它上面有一个她毕生没能解开的秘密。”
当然解不开啦傻孩子,这四方锁在《一剑成仙》里的设定本来就是给你这个男主的金手指之一。将来等你成为悬虚大陆天下第一,破开仙阶巅峰的壁垒到达神阶之后,还得借助四方锁破碎虚空,去往更高级的位面征战天下呢。
不给自己留点后路,把《一剑成仙》写长一点怎么行,宗戟那时候还指望着这本书吃饭发财一夜暴富呢。
不过四方锁这玩意可以探测到使用者的心迹。给惊蛰用就是打开去往更高位面的空间通道,给宗戟用就是打开回到地球的道路。
“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惊蛰的思维十分好理解。
宗戟送给他那么多玄星石,他自然是要回礼的。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剑修,剑尊身上并没有太多物什,除了出行必备,太疏宗为各位高级长老弟子每年固定发放的灵石丹药和符篆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和剑有关的东西。
什么擦剑的布,擦剑时要用到的亮油,全部都同剑相关。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能够和玄星石价值相媲美的东西。
废话,那可是玄星石。就宗戟现在挂在承影上那小小的一块都价值连城,更别说他出手大方,一挥手就给惊蛰弄了足以锻造一把剑的量。
虽然听起来很惨,但是惊蛰浑身上下价值最高的,可以说就是这把剑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西韵留给他的遗物。
“希望你可以同我一起解开它。”
四方锁对于惊蛰的意义不言而喻,在西赫对他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更是意义深远。
【你母亲没能解开的秘密,也许你能够将它解开。】
【如果能够解开四方锁的秘密,上面的力量足以使人飞升而去,破碎虚空。】
惊蛰对于破碎虚空全无兴趣,但是这既然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那他就一定会完成她的遗愿。
所以——
这是一个邀请。
惊蛰在冰雪中独立站立了无数年才将自己锻造打磨成一把无情之剑,可是却因为某一次无意间的抬眸,在血池底下牵了一个小笨蛋的手,自此坚持了几十年的无情剑道骤然崩塌,所有原则就此倾覆。
逍遥逍遥,逍遥虽好,若是长生大道,有另外一人作陪,岂不是更妙?
惊蛰不懂情爱,他只是想要把这个人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似乎这样就能解渴,就能揽入这明月。
所以剑尊沉默着,用这种含蓄而笨拙,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的方式,等待着另外一人的回应。
就算是全无兴趣的破碎虚空,要是同你一起,意义便也不同。
晚风寒凉,扑面而来,夜深露重。
天山上这片偏僻的山脉海拔很高,高到一抬眸就能看到朗朗星空,还是放大般的,似乎只需要轻轻抬手便能摘下。
宗戟心情一片复杂。
他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是为了用这个理由去逃避。
这个世界很好,却不是宗戟真正的来路。但事实上不管如何,有没有人期待,任何一个人去到异世界后,总归是会怀念故乡的。
古代的诗人,背井离乡,抬头望月依然会不可遏止的想念。叶落归根不需要理由。
本来宗戟在把四方锁给惊蛰的时候都已经打定主意,干脆就在自己笔下构造出来的世界里当一辈子大陆警察。结果现在惊蛰神来一笔,又将这个东西亲手送到他的眼前。
罢了,也许这便是他的宿命吧。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终究是得回到自己最初来处的。
也没什么不好的,搞不好回去还是身穿。他这种武力值要是回地球去,那才叫天翻地覆。
宗戟苦中作乐的想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好,既然惊兄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有所推托。”
玄衣男子郑重的伸出手去,稳稳的将自己的手覆在白衣剑尊的手上,将那方似乎重逾天地的暗金色小锁拿起。
惊蛰敏锐的注意到宗戟指尖的微颤,“怎么了?”
“没事,也许是方才酒喝多了,如今尚有些晕吧。”
宗戟顿了顿,将四方锁丢到乾坤袋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属于瞎操心,就算得到了四方锁,想要找到那把钥匙也是难上加难。再说了那把钥匙即使是宗戟也只知道大概会出现的时间点和地点,毕竟在他穿书的时候大纲还没有写到那里,后续发展全部得看天道的想法。
所以宗戟自己刚刚xjb操了一顿心,回头来才发现这还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又有些好笑。
管他呢,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
宗戟惯来都将心思藏的很深,但他脸上骤然轻松的表情不似作伪,惊蛰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只苍鹰从远处扑腾而来,划破长空,敲开冰雪,在天山中经历了长久的飞行,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终点。
“吁——”
一只保持着神识散开状态的宗戟立马抬头,从嘴里发出有些奇特的声音,伸出手,任由苍鹰裹挟着风雪,稳稳的扑来,停落在他手臂之上。
“辛苦了。”
宗戟顺手就从乾坤袋里掏出肉干喂给这只跋山涉水飞到天山山脉深处的苍鹰。
这个品种的鹰都是暗殿驯养,用来专门传递机密信息的宠物。平日里暗殿不会动用,一般都是传输玉简,一旦要是用上,那多半就是出大事了。
比如——
宗戟从它脚下掏出一卷小小的纸,指尖上冒出细密的电弧,堪堪照亮上面的字迹。
“出事了。”
他脸色凝重的看完,面色低沉下来。
两件大事,一件是南国出现一只为祸四方,不知餍足的贪婪凶兽;第二件事是妖族玄狐一族打头,率领几万妖兵,在西北两洲天空交界处展开激烈战争。
这两件事情都爆发的十分紧急,在传递到公子北卿手上之后迅速传递给宗戟,暗殿内部开始再一次大规模的运作,悬虚大陆的舆论和新闻追逐都已经被暗殿实时把控,确保不会出现被有心人借刀使用的场面。
“一起。”
宗戟没有避着惊蛰,惊蛰虽然礼貌的没有看纸条上的内容,但也多半知道是暗殿传来的消息。
能让暗殿紧张到这种地步的,多半是悬虚大陆哪里发生了战争罢。
“好。”
宗戟颔首,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踩着云雾,化作流光而去。
只不过在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宗戟忽然发觉——
等等,这第一件事,似乎有点熟悉。
好吃、贪婪、不知餍足。
宗戟终于想起自己从远古之墟出来之后,因为兴冲冲急着找莫老锻造,把另外一个顺路捡来的大家伙遗弃在虚妄之海的事。
想也知道饕餮那个家伙绝对不会乖乖待在虚妄之海,都几万年没放出来,一出来肯定是要吃个遍。
吃个遍还没钱,那不就成了为祸四方了。
宗戟:失策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