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姐!”
风声呼啸着, 黎小姐听不别人的叫声,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拉力。
她从桥栏上坠落。
附近行人惊呼一声,下意识便扑上去充当垫背。
黎小姐倒在其中一个人背上, 被冲击力撞得头晕目眩。
但她被拉了回来。
周围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妹子有什么事想不开啊,大好的年华, 哪有坎迈不过去的。”
“人要朝前看啊, 生活中还是有很美好的事物的。”
“要不要报警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向其他人求助啊。”
“就是啊, 这个社会上还是好人多的。”
……
他们七嘴八舌地劝慰着黎小姐,可惜没有一个劝到点子上去的。
黎小姐依然低落恍惚。
她还记得抬起头分出一点注意力,是因为她意识到旁边有人离得很近。
那是刚刚把她拉回来的人。
像是怕她突然又冲动想要跳下去一般,那人没有松手, 仍是扣着她的手腕。
黎小姐缓缓聚焦着视野,良久才认出眼前的人。
“你是刚刚那个……”
面熟的年轻男人, 她其实没太在意他长什么样子,但对他脸上的纱布和创可贴印象很深刻。
他喘着气一路跑过来, 这时候还没彻底缓过来,呼吸仍有急促。
但他并没有指责黎小姐,也没有出言安慰, 亦或是向围观群众说明缘由。
这对于黎小姐而言算得上是一种体贴。
她稍稍冷静了一下来,至少不再发抖得那么厉害了,也能听清别人说的了。
渐渐重新回归到现实里。
她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警察来了。”
有车开到路边, 穿着警服的高警官下了车,停驻在周围的行人便涌上去, 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着情况,让他去劝一下这位想要轻生的年轻女人。
高警官看了黎小姐一眼,朝林秋点了点头, 转头开始应付行人。
“有没有代表能跟我说一下具体的情况?”他掏出记录本。
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迟疑着举起手。
随后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补充着他们所看到的情况。
交警也很快赶到,开始处理交通事故。
黎小姐那边受到的关注顿时小了许多。
“我送你回去吧。”林秋说道。
“那这边……”黎小姐看着那些人群,在麻木之中也体会到了分不安与内疚,但声音仍旧很疲惫,“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们会处理好的。”林秋答道。
“我……”黎小姐嗫嚅着,低头看到林秋的手,没怎么底气地说:“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所以能不能放开我……”
她以为林秋会坚持,怕她再度跳河。
但林秋连迟疑都没有,直接松开了手。
黎小姐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但并不过分小心谨慎的态度无疑让她渐渐放松了一。
林秋问她:“你家在什么位置?”
黎小姐指了某个方向:“往那边一直走……”
于是他们便往那边走过去。
高警官到附近的民警赶到,交接了现场的工作,又上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
之前他就是这么带林秋来的。
他们都觉得黎小姐状态太过危险,怎么说也要把她送到父母身边,有人照看着也稍微好一。
但又怕警察的身份会再度刺激到黎小姐,高警官便也只能在稍微远一、不容易被当事人注意到的地方跟着。
幸好有林秋在。
林秋是个神奇的人。
高警官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仅仅是记忆力与直觉方面的天赋,还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不过后者是个主动技能,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只要林秋想,他似乎就能跟任何人打好关系。
包括神经紧绷的受害人家属。
不过……那真的只是基于优秀的洞察力而做出的反应吗?
高警官跟在后面,看到林秋满是遗憾的侧脸。
有那么时刻,他不是在看着黎小姐,而是看着路边零星的落叶,有的是翠绿的嫩芽,被狂风连着枝杈一起刮落下来的。
林秋的神情也像是有恍惚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她才那么小……为什么?”
黎小姐喃喃自语着,原先只是想发泄,渐渐却又陷入到那种情绪之中去。
她是真心实意地那么想。
“为什么不是我?”
“明明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走,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那不是你的错。”林秋说道。
黎小姐麻木地抬头看他:“可是,那也不是安安的错啊,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死的是她?”
一声一声近乎泣血的质问。
林秋第一次回避了她的视线。
“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本来应该活着的。”
这么好的年华,她,她们,本来都应该活着的。
去看花、看草、看过四季,去笑、去哭,被夸奖、被责骂,慢慢长高、长大,长成她们想要成为的模样。
可死神并没有留给她们那样的机会。
黎小姐定定地看着林秋的脸。
像是要寻找心理安慰,又像是觉察出了许端倪,她问道:“你以前,也到过这样的事吗?”
“我……”林秋顿了顿,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他以此为开头,然后便能说下去了。
“他有一个妹妹,很小的小女孩。”
“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她被杀死了。”
“她没有其他的家人了,死了之后连坟都没有,很久很久之后才被找到尸体。”
安安至少还有母亲,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黎小姐眼眶湿润了,眼睛通红,她想不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残忍的人,也不敢想还会有第二个同样遭遇的人。
她问的却是:“那你的朋友呢?”
“他也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小女孩,是自己害死了她,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呢?
她还那么小,为什么不能活下去?
他本来可以救她的。
绝望和自责,就像山一样压上来,压抑到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过。
“然后呢?”
“然后还是活下来了。如那个孩子还能说,一定也希望在乎的人能好好生活下去吧。”
“至少,要找到凶手,让他接受惩罚,才能让她真正安息。”
这是安慰的,黎小姐理智上知道是如此。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紧绷的神经松懈下一道口子。
“……对不起……对不起……”黎小姐低声呢喃着。
她在为自己的卑劣道歉。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绝望的悲剧,可一旦知道世界上不仅她一人如此,她觉得难过,却又像是找到了安慰与依靠。
那不是上天的责罚,不是报应,是世间寻常的悲剧。
那不是她的错,是凶手的错。
黎小姐站在自家楼下,不顾形象地靠着路灯灯柱蹲下去,毫无顾忌地崩溃大哭了起来。
黎小姐的父母打开了大门。
他们刚刚才得知前女婿和外孙女遇害的消息,一时都有不敢置信,眼睛同样红着,感觉难以接受。
可看到女儿神情憔悴的模样,他们反倒把质疑的咽回去。
“先回来吃饭吧。”黎妈妈拉着女儿的手,又看向外面的林秋,“小伙子,麻烦你把她送回来,不嫌弃的一起吃个饭吧。”
黎爸爸沉默地点头,顺手拍拍女儿的肩。
黎小姐低着头低声抽泣着,但在父母面前明显放松了一。
林秋也放了心,摇了摇头,与他们道别:“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多留了。”
他停顿了片刻,黎家人稍稍平静一,才最后提醒道:“如有什么关于戴先生和安安的线索,方便的希望你们能够告知警察。无关于案件也可以,有任何异常、哪怕是直觉上的不对劲,不确定要不要告诉警察的,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去确认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摸了摸口袋。
笔还在,但本来习惯性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不了踪影,他愣了愣,很快回过神。
他从口袋里摸到一张小票,在小票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黎小姐。
“我不是警察,所以不用担心给我带来什么干扰,影响办案,当然也不用担心承担任何责任。”
黎爸爸的神情略松了松,但还是有怀疑:“那你是做什么的?不会是记者吧?”
“不是。”林秋安抚地笑了,“放心吧我不会拿你们的故事去赚钱的。”
“只是跑跑腿,帮点警察的小忙,赚点辛苦费罢了。”
“我也希望能早点破案,结案了才能拿到奖金嘛。”
简而言之,拿钱办事而已。
黎爸爸觉得这人看着有散漫,却反倒因此放松了一警惕,他们不是不相信警察,只是一看到警察,就不自觉地与凶杀案里的死亡对上号,又有威严,让他们倍感压力。
“好。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的。”
黎爸爸点点头客套了两句,却明显冷淡了一。
林秋并不在意,黎父黎母对戴先生的情况未必知晓多少,而且还有黎小姐在,有什么情况由她代为传达更加方便。
“那我先走了,黎小姐好好休息,如有什么新进展,会有警察通知你的。”
“。”黎小姐忽然叫住了林秋。
林秋已经走下台阶,闻言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黎小姐将父母推进门,然后站到门外,反手关上了大门。
她家大门隔音很好,而且到这时候她其实也在意不了那么多了。
“为什么?”黎小姐顿了顿,问道,“你的朋友……那个凶手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
林秋怔了怔。
他没有回答,黎小姐又追问道:“那个凶手,最后抓到了吗?”
林秋点了点头:“抓到了。他亲手抓到的。最后凶手被判了死刑。”
黎小姐怔忡地靠在门上,目送着林秋走下楼梯。
她为这个结而感到庆幸,然而心头压着沉甸甸的痛苦与绝望,又难以觉察到欣喜。
而且她也觉得,那么说着的林秋似乎也并未因此而高兴过。
无论如何,死去的人都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了。
活着的人能做的终究有限。
但不能不去做。
研究中心的宿舍楼。
新来的实习生有紧张地抱着资料夹站在外面,结结巴巴地跟叶怀霜致谢:“麻、麻烦你了,叶老师!”
他想要的参考资料正好叶怀霜这里有。
叶怀霜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听他磕磕巴巴地说完请求,二不说便答应下来。
也是最近没有那么忙,他难得按时下班,干脆直接带人来拿东西。
实习生受宠若惊,跟在叶怀霜后面几乎同手同脚。
站到门口之后也不敢动弹分毫,只僵硬地站定在原处。
参考资料有不少,叶怀霜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扭头看到人站在外面,不得不出声提醒:“进来。”
“啊?哦,好。”
实习生慌慌忙忙跑进来,叶怀霜转头看他,他被吓得后退一步,撞到后面的书桌上。
摆在书桌边沿的一摞草稿纸哗啦啦落了一地,粉色的小玩偶也跟着倒栽进了垃圾桶。
实习生为此更加慌张,手忙脚乱地扭头想去收拾。
“别动。”叶怀霜说道。
实习生立刻就不敢动了。
叶怀霜把拿出来的资料塞进他的怀里,然后又转头去拿剩下的。
“上面三册可以送给你,其他的用完记得还回来。”
实习生尴尬地看了眼被撞掉的东西:“抱歉,那些东西……”
叶怀霜:“没事,会儿我会收拾的。”
他确实没有因此而生气,拿完最后一本书递给实习生,随即便自己俯身将桌边掉落的东西捡起来,一边又拿出其中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这个也可以送给你,是这个月最新的。”
实习生愣愣地点头:“谢谢叶老师。”
叶怀霜的反应让他有诧异。
放在寻常人身上这种小事自然不值一提,但叶怀霜毕竟身份不同。
他既是叶氏的长子,也是领域内的天才大佬,有怪癖和坏脾气是理所应当,太过平和反倒叫人觉得有恍惚。
意料之外的平易近人呢。
跟他那个弟弟一点也不一样。
实习生想起曾偶然见过的叶临云,骨子里带的优越感在出身的光环之下并不违和,可要是放个叶怀霜在跟前比,那就显得有扎眼了。
不过好在他是跟着叶怀霜工作,而不是叶临云。
上司脾气好当然是件好事。
实习生很快回过神来,看看手里捧着的书,连忙挑了个空地暂且放到一边,上前去帮忙捡东西。
有是原本就掉落到地上的,窗户开了条小缝,没关严实,大概是风正好吹进来,将那些散落的纸张吹到了地上。
这里放的当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资料,而是随手取用的草稿纸,实习生余光瞥见叶怀霜从垃圾桶里捡起那个玩偶,拍了拍灰又放回桌上。
再看手里刚捡起来的纸张,废弃的习题纸背面分成两半,一半记着明天要去某某学校参加讲座,一半着本小说的名字。
实习莫名有微妙,其中意外居多。
他一直听闻叶怀霜为人严肃正经到古板,除了研究事业以外一概毫无兴趣,别说玩乐放松了,就连闹得沸沸扬扬的娱乐八卦,他也毫不知情。
以至于他在见到叶怀霜以前,脑海里对他的印象一度是七八十岁满脸褶皱的老人家。
事实证明,传言不可尽信。
就像是“叶怀霜高傲冷漠不近人情”这样的一样扯淡。
“叶老师也喜欢看推理小说吗?”实习生问道。
“最近有点兴趣。”叶怀霜答道。
“真的吗?”实习生兴致盎然地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看推理小说,如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推荐本,你的这虽然知名度很广,但在圈子里还算不上最一流的……”
“。”叶怀霜打断了他。
实习生愣了愣,不觉有讪讪。
说起感兴趣的事他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好像说得太多了。
叶怀霜起身翻出纸笔,然后转头看向他,一脸认真:“你说,我记下来。”
实习生:……?
宿舍楼外。
邹明智一手夹着包,一手拿着手机,对比着照片与外面的大楼。
不远处的研究中心还印着叶氏的logo,邹明智这个还是认得出来的。
他因此拧着眉头,有不太敢相信。
“姓林的又跑这儿来干什么?他不是跟叶临云闹掰了吗,难道是找机会求着复合?”
邹明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他手里的照片正是印着林秋进宿舍门时的照片。
实际上已经是好天前的事了,照片也拍得很模糊,不过邹明智广撒网打听林秋的消息,这张照片也就被人卖给他赚了点零花钱。
邹明智对此并不知情,也没太在意,只要是林秋出没的地方,他都愿意去撞撞运气。
毕竟也就最后几天时限了。
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路子,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林秋头上。
所谓死马当活马医。
“难道照片是p出来的?”
久不人进出,邹明智终于开始产生怀疑。
正迟疑着要不要先离开,他一抬头就见有人从大门里出来。
还是张熟面孔。
邹明智左右看看,下意识跳进旁边的灌木丛,然后蹲下,再慢慢抬起一点头,偷偷摸摸地朝外看。
叶怀霜和一个怀里抱着书的年轻人从楼里走出来,顺着这条小路走近。
邹明智认出他是昨晚跟林秋在一起的人。
他正想着出去打声招呼再套套近乎,就听旁边那个年轻人叫了一声:“叶老师。”
邹明智就愣了一下。
他没见过叶怀霜,但也认得出这是叶氏的地盘,听到一个“叶”字就有点神经过敏。
而且那个年轻人态度挺恭敬的模样,想来旁边的人身份也不低。
到两人走近了,他又听他们提起叶临云。
实习生说起之前以为叶临云会接管这里,而叶怀霜则说这里他管不到,他毫不在意揭弟弟的短,外行人管内行,只会一团糟。
他把公司生意上的事做好就足够了。
实习生是旁敲侧击,闻言安下了心。
躲在灌木后面的邹明智却张大了嘴巴,半晌都合不上。
他那迟钝的大脑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叶老师”是谁。
叶临云他哥,叶家长子,比叶二少继承权还要优先一级的大少爷。
幸好他之前没有得罪这位叶老师。
这是邹明智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随即他又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林秋是怎么跟叶大少爷混到一起去的?
这事儿叶临云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