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阳光正好,依然照不尽空气中淡淡的寒意。
洛玉影穿的并不单薄,但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周身包裹着的浓重寒气。
冬天似乎在这场冷雨过后一夜降临。
又是一年将尽,今年似乎比以往冷得都要晚些,只是这一切洛玉影并感觉不到。
一年四季,她的生命总是多在寒冬的煎熬之中度过。
在她体内最汹涌的毒性当属一味寒毒,加上如今的体质已久经损伤,难堪负累,天长日久,连带着她的性子似也更冷了。
一个久在病中,身体孱弱的人,有太多有心无力的无奈。
今天的天气实在很不错,暖暖的阳光照进门来,一片金黄洒落在洛玉影的掌心之中,为苍白的手指染成耀眼的明快。
直到楼梯传来两串脚步声,平静的心弦被拨动,她轻轻抬起眼眸,波光里浸透了一层淡淡的愁宇。
脚步在即将靠近之时,其中一人骤然一停。
后面紧凑的脚步追上,不多时,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外映了出来。
"洛姐姐,可好些了?"
挎着篮子的小神仙一进门,就对着洛玉影左瞧右看,也不知他瞧出了什么,他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就开始摸索翻找。
等他翻出一个小小方枕,往桌上一放,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洛姐姐,先诊脉吧。"
洛玉影坐了下来,很配合的将手腕一搭。
"有劳。"
小神仙把脉的手法很老道,颇得他师父的真传,他闭目诊症,神情之间一本严肃。
他的小手又细又嫩,切脉却既稳又准。
洛玉影神情恹恹,还是依旧的面无表情,形容冷淡。
半晌,小神仙的手一松,又摸过篮子,从里面掏出四个大小不一的药包,叠放在桌上。
"昨日断了药,今日午后再换这几味药试试吧。"
洛玉影收手。
"多谢。"
小神仙将药包一拢,站起身走到白九霄面前,一股脑的都塞进了他的怀里。
"煎药的时间照旧,法子都在药包上写着,要仔细些。"
不等白九霄说话,他又转身提起那篮子。
"洛姐姐你歇着吧,听说楼下还有一个病人,怜儿姐姐让我去瞧瞧。"
小神仙溜溜达达的走了,白九霄才哼了一声,他先是将药都扔在了桌上,又拿起了其中一包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忍不住皱眉。
"什么怪味道,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不满的嘟囔。
"名师出高徒,他虽年纪小,医术道行却不浅,这就很难得了,你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从前他倒也替我瞧过伤,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
洛玉影很敏锐的捉住了重点,那双黯淡的眼眸静静的瞧向白九霄。
"当然,你的身体可不是小毛病,我看只有他瞧是不够的。不过不着急,再等几天,那老家伙一定会自己送上门的。"
以老神仙的脾性,三天不入赌场就是极限。
只要他戒不了赌,白九霄就有办法要他拿出看家本领来替洛玉影瞧病。
白九霄孩子般灿烂的笑容中自信满满。
洛玉影眼波一淡,轻声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再有三日就是试毒大会,到时候不论我的身体如何,都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白九霄本没有想到这些,此时洛玉影骤然说起,他微微一愣,又忍不住扬唇轻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欢愉。
"当然,不用自作多情,我只是关心自己的事情而已,至于你的事情我毫不关心,所以你不用这么急着说明什么,我对你没兴趣。"
"这样最好,不论是你,还是我,像我们这样孤独惯了的人,对于某些只会为彼此带来束缚的关系本就很排斥的。"
白九霄思索着洛玉影的这几句话,忽然又笑了笑。
他只是没有想到,洛玉影会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过去,他一直在到处漂泊。
天大地大,四处可依,他习惯了心无牵挂一身轻,自由自在的潇洒,对于所有会让人感到压抑束缚的关系一向反感。
他没有朋友,只有几个类似于小神仙这样相熟的人,他并不关心他们,只是偶尔间会产生一些不得不发生的联系。
譬如他在树上睡觉的时候,巧遇了挂在悬崖峭壁上采药的小神仙,而没隔几天,他又在赌坊里见到了小神仙那个嗜赌成性的师父老神仙。
白九霄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他丝毫不会去理一个被人痛揍的烂赌鬼,也不会因为小神仙掉的几滴眼泪而心软,但是他却会因为那些收债人口中无意蹦出的一句脏话,就毫不犹豫的赏了每人七八个打耳光,打得所有人哀嚎连连,眼冒金星。
用他的话说,那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总不会只走好运的。
今天打人的人,也许明天就会被人加倍的打回来。
所以,人还是心存善念的好。
白九霄最讨厌说教,也讨厌各种大道理,但是有时候他嘴里随便说出几句来,却总比任何话的道理都要大。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洛玉影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于是他淡淡的笑了笑,随口说道:"你和我还是不一样的吧,至少我没有像你,那么迫切的恨不得一个人去死。"
洛玉影亦莞尔一笑。
"我们当然不一样,至少我也不会因为怕雨,就无聊到每日随身都要带把伞不可。"
他们面对着面,相识而笑。
一个是灿烂无邪的艳阳,一个温柔动人的月光,彷如多年故友,笑容之间溢出的都是灵犀相通的默契与心照不宣。
但这种心照不宣的背后,在那炽热灼烧与柔情浅薄之下,隐藏着的是两种截然不同但又同时能将人心刺透,无尽锋利的寒意。
像两只势均力敌的兽,在朝夕相对之中,透过坚硬的铠甲,他们早已摸清了彼此的软肋,又同时拥有着可以将对方一击致命的强大杀伤力。他们相互试探,隐忍不发,而又几乎按捺不住,一直伺机而动...
就这样,笑容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收住,两人的目光变得比窗外呼啸的风更冷。
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在一片哑然之中变得诡异异常。
而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交叠,"咚咚咚"的木板声作响。
凝视在一起的眼神骤然断开,洛玉影不动声色的垂过眸,白九霄也故作镇定,看似心不在焉的别过了头。
怜儿神情慌乱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好了...。"
对于她的惊呼声,屋子里的两个人的表现都出奇的冷淡,甚至没有人去瞧她一眼。
怜儿只好紧步上前,喘息道:"糟糕,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不见的是谁,不言而喻。
除了刚刚走出去的小神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不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沈樊。
沈樊不见了。
洛玉影没有丝毫反应,这一点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一向对别的事都不怎么关心的。
可是白九霄也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在怜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悠闲吹了一声冷哨。
看他们的反应,好像是怜儿大惊小怪一般。
午饭之前。
沈樊说自己要休息,让怜儿先不要去打扰。
怜儿忙着煎药,心里想着小神仙就快来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等小神仙由怜儿带着去的时候,怜儿才发现屋子里是空的,沈樊早已没了踪迹。
这下可急坏了怜儿。
沈樊被人追杀,身上又有伤,是不会自己离开的,既然不见了人,就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一点,怜儿不敢有片刻耽搁,忙跑上楼告知旁人。
见洛玉影不说话,怜儿也不好问,只有对白九霄道:"不好了白公子,沈大哥一定是出事了,这下如何是好?"
白九霄却显得并不太在意,只故作思考的摸了摸下巴,半晌才怀疑道:"人真的不见了?你有没有找清楚?"
"找清楚了!怎么没找清楚呢,里里外外我都找的很清楚,人肯定是不在了!"
怜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焦急,说到认真之处,她还忍不住着急的跺了跺脚。
白九霄不由皱眉,顷刻又道:"人怎么会不见呢,会不会是他出去了?"
怜儿忙不迭的连连摆手。
"不可能呀,我一直在院子里走动来着,若是有人开门出去我是不会不知道的。"
"是么,这就奇怪了..."
白九霄喃喃自语,过后忍不住啧啧道:"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既然不在这里,那就定是出去了。这个沈樊,好不容易才有个藏身之处,自己跑出去做什么。"
"对啊,我就怕沈大哥不是自己出去的,哎呀,会不会是追杀他的人到了,将他偷偷的绑走了?"
白九霄不屑轻笑,"不会吧,那些人可是杀手,若是他们找到这里,根本不会将人绑走这么麻烦,你会直接在房间里看到一具尸体的。再说,有我在这里,有人溜进来我会不知道,除非是刚才我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沈樊自己走了。"
"沈大哥自己走了?"
怜儿眼波辗转,又很快露出疑惑之色。
"不会啊,没道理的,他怎么可能自己走..."
"罢了,腿长在自己身上,他自己要走,别人也是拦不住的。"
白九霄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打模样,怜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目光自然又投向了洛玉影。
察觉到怜儿眼神中的意思,一直没有开口的洛玉影便道:"怜儿,你先去忙别的,说不定人很快就回来了。"
她这话的意思像是默认了白九霄的说法,也认为沈樊是自己走的,并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被人绑走。
怜儿不由担忧道:"那人若是不回来呢?"
"人若是不回来,我自会向送他来的人交代,你去吧。"
洛玉影用眼神告诉她,这件事已不必再说下去。
怜儿蹙着眉,心里的念头游走了一遍又一遍,始终还是张了张嘴巴,没有再问一句。
白九霄心中暗暗庆幸。
他实在很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但不知为何,他身边的女孩子好像总是格外的话多。
当然,洛玉影除外。
他发现洛玉影不仅话不多,而且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她还有一种能让多话人的唠叨也变少的能力。
叶小蝉如此,怜儿也是如此。
如果闭嘴也是一门学问,那在洛玉影面前的时候,这两个多话小丫头的表现则是从未有过的优秀。
他甚至觉得,在这两个小丫头的心里,多多少少也许是有些害怕洛玉影的。这也难怪,没有哪个正常的女孩子会是洛玉影这样子的。
莫说她们,就连白九霄也不得不承认,洛玉影与他见过的每一个女孩子都一样,单单是她身上那种神秘的震慑力,原比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大汉站在面前更让人心底发怵。
单是那下毒无形的手段,连白九霄也着过她的道。
这样一个人,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在她身边久留。
所以白九霄断定,叶小蝉不正常,怜儿也不正常。
但是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他现在的处境和这两个不正常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怜儿心神不宁的走了出去,走了几步还有回头看了洛玉影一眼,又看了白九霄一眼。
洛玉影的目光依然忧伤,忧伤中却有一种像是给人安慰的力量。而白九霄还是那副欠打的模样,慵懒的神态里带着几丝莫名其妙的玩味坏笑。
怜儿撇着小嘴,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门口轻轻回旋,旋落入风中,一吹便又不见了。
白九霄大摇大摆的站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将满身的困倦一并赶走。
洛玉影的手本来已放在了桌上的药包上,但是不知为何又慢慢收了回去。
"你知道什么?"
她轻声问。
白九霄悠然转身,俯视中带着轻蔑。
"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他笑得很坏,是毫不掩饰的坏笑。
微冷的波光一寸寸拂过,洛玉影回之以极其轻视的一笑。
"我想...你见到了吧。"
"嗯?"
白九霄微笑的模样竟然露出一丝天真。
洛玉影却从这微笑中得到了答案,她现在可以肯定,白九霄一定知道,沈樊的失踪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