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喃喃道:"果然如此,那内鬼究竟是谁?"
"他并没有说,不过我想他身上一定还有其他重要的线索。"
丁凡皱眉追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
江轻鸿沉重的摇摇头。
"他只说了这些?"
丁凡目露疑虑,只因他心中早已暗暗认定,魏连支开了自己,对江轻鸿所说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但若按江轻鸿所说,魏连似乎说了很多,但是却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本就怀疑当时的内鬼在那几个贵客当中,加上林万里与贾松皆已死,现在唯一的目标都指向了同一人...
丁凡道:"这件事会不会是我们想复杂了,既然灵云庄上下除了魏连之外无一活口,那是不是就证明,活下来的这个人才是最有嫌疑的呢?"
江轻鸿无奈一笑。
"丁副门主说出这话,莫非是在魏连?"
丁凡冷冷道:"只是怀疑而已,与灵云庄有接触的人本就都有嫌疑,难道魏连就怀疑不得?"
江轻鸿笑了笑。
"丁副门主想怀疑谁,在下当然无权干涉,我只是不希望副门主如同缘木求鱼,误入歧途。"
丁凡冷冷一笑。
"灵云庄上下皆无活口,唯有魏连活了下来,虽可说多亏我双拳门的人及时营救,可是这个魏连清醒之后的反应却不免太奇怪了。"
"哦?怎么奇怪?"
丁凡脸上露出深沉的不悦,道:"灵云庄突逢灭顶之灾,魏连虽然深受火伤,但好歹留下了一条命。随后姬灵云亦死,按江兄所说,他若知道许多重要的线索,理应努力的想要活下来,并把知道的一切尽快说出来,可是他..."
丁凡冷哼一声。
自从魏连能开口说话,他几乎日日都来见他,可是魏连却连一个字都不肯同他说。而丁凡找来伺候他的人也说,每次用药的时候,魏连的脾气都十分暴躁,而且态度极为不配合。
看起来魏连似乎并不想尽快康复,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
"当然,你可以说他是因为如今生不如死,等同废人才有了如此举止,但是当我想他提到了阁下之后,他的态度竟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哦?"
"自从他知道江兄会来,他才肯配合,所以..."
丁凡沉了口气,忽然停止不再说下去,江轻鸿倒是一直听得十分仔细。
"所以?"
"所以对于魏连的话,江兄一定要仔细辨别,莫要一时不小心,被他的胡言乱语蒙骗了。"
看出丁凡神情中似乎又些许的紧张,江轻鸿笑了笑。
"多谢丁兄提醒,在下会注意的,不过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是要麻烦双拳门的兄弟务必将人保护好。"
听江轻鸿如此说,丁凡的神态才稍稍松弛,他淡淡一笑。
"自然,这个是自然,有我双拳门的四大金刚在此,魏连一定万无一失。"
亲自将江轻鸿送出门,又见他走远,丁凡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你们,跟着他。"
光头与书生相识一眼,立刻快步跟上。
落日已残,残霞漫天,余晖照在大地,将大地染成一片彤红。
此时,夜幕将起未起,城中的喧嚣暂时告一段落。
江轻鸿负手从这黄昏之中走过,穿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走回了相思楼。
迎春客栈被毁之后,他便暂时留宿在相思楼,而他在这里的一切开支用度,苏霆都已先一步打点好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苏霆也实在是个很够意思的朋友。
江轻鸿走到相思楼门口,本是要进去的,但是脚步却微微一停,还是转身进了旁边的胡同。
隔着低矮的院墙,小楼静默在落日残霞之中,显得那样的静谧而深沉。
江轻鸿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向前叩开了门。
开门的还是那婆子。
通传之后,江轻鸿便走进了小院。
等江轻鸿再出来的时候,夜幕已半黑。
今夜,小楼上将不再会有乐曲声。
苏勇的死讯已带到。
他本不必来做这个噩耗的传讯者,不必逼自己来做这样残忍的事。
可是他还是来了。
柳三姑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因为直到他走出房间之前,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当江轻鸿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未出院门。
悲恸而凄惨的哭声便像一根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论是苏勇,还是柳三姑娘,他们与江轻鸿都无亲无故,可是当这最悲惨的事情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江轻鸿的心也一样,一样在滴血。
感同身受,只因这样的经历他也同样有过。
来到这世上,本就注定是一场离散,你永远不会知道,身边的人会陪你走到哪一程。
冬天的夜好冷。
冷得江轻鸿四肢都像是麻木了一样。
从柳三姑娘的小院走到相思楼,寥寥数百米,可是他却仿佛走了一整夜那么长。
等到了相思楼前,看见这座灯火通明,气派如宫殿般灿烂辉煌的楼宇出现目中,江轻鸿握了握拳,眼中似乎也被这一片明亮之色感染,大步走了进去。
见江轻鸿回来,轻歌姑娘似乎很高兴,她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上了楼。
一进房间,江轻鸿便拎起桌上的酒壶,抽身躺在了榻上。
酒壶在手,却没有急着喝。
江轻鸿长长舒了口气,将酒壶又原封不动的放在了榻旁的方几上。
轻歌姑娘明眸微动,面容上的笑意淡淡一拢,也在榻旁坐了下来。
"这酒不好?"
"好,当然好,陈年花雕怎会不好。"
江轻鸿淡淡一笑,笑容竟似有些疲惫。
"那就是你心情不好?"
轻歌姑娘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甜美。
江轻鸿不置可否,交叉的双腿换了个姿势。
轻歌姑娘美丽的眼眸轻轻闪动了几下,吟吟低笑道:"怎么了,难不成是那麻烦的小叶姑娘又给你气受了?"
女孩子的心思一向格外敏锐,尤其是像轻歌姑娘这种,对朋友既周到又体贴,本就十分会察言观色的人。
江轻鸿舒了口气。
"小叶...她不见了。"
"不见了?"
"嗯,而且失踪之前,她正在跟踪一个极危险的杀手,那个杀手很可能与子夜有关。"
江轻鸿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
"子夜是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它很危险。"
轻歌姑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因为她知道江轻鸿没有在开玩笑。第一,他从不会拿叶小蝉的安危开玩笑;第二,江轻鸿在开玩笑的时候,自己通常都是面带笑容的。
江轻鸿虽然正经,但并不是个严肃的人。
所以当他突然严肃起来的时候,事情一定就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轻歌姑娘还是温柔的笑了笑。
"小叶姑娘的本事,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
"所以我就不该担心她,至少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应该将事情预想得极坏。在这城里,没有比狐狸窝更神通广大的人,所以我应该等,冷静的等,对吗?"
江轻鸿的口吻很低沉,很缓慢,像是自说自话的陈述,又像是游移不定的质问,而这几句话说下来,轻歌姑娘唯有默默不语。
有些人看似最理性,但其实也最感性。
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往往就应该是至情至性之人。
轻歌姑娘之所以将江轻鸿引为知己,也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其实是极为相似的人。
只有相似的人,才会理解彼此的痛苦与无助,无奈与苦衷。
从很久之前,轻歌姑娘就察觉到,江轻鸿这个人的与众不同。
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有着无数优秀的品质和良好素养,但是轻歌姑娘看到的,却是苦难留下的烙印,同她自己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苦难所带给人的,并非一时磨难,而是终生的影响。
这大概就是江轻鸿一直不敢去爱,无法去敞开胸怀,接受叶小蝉的原因吧。
曾在艰难中打滚的轻歌姑娘见过很多坚强的人,江轻鸿便是其中之一,这是他们最初相识,轻歌姑娘就了解到的。
她虽然见过许多人,但是像那时那样挣扎在死亡线上,要近距离与死神搏斗的,却并不多见。
救江轻鸿回来的那晚,所有人都以为江轻鸿挺不过去了,在昏迷与半清醒之间,那是轻歌姑娘第一次听到叶小蝉这个名字。
后来,江轻鸿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撑过了生死过头。
轻歌姑娘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江轻鸿有什么人相见,她可以帮忙去找。
江轻鸿想了良久,终于只是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所以轻歌姑娘明白,叶小蝉这个名字是深藏在江轻鸿心里的。虽然,那极有可能只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她只好不再提。
直到后来,某次到来的江轻鸿指了指一条刚刚消失在视野中的人影,向她问道:"刚才那位公子,你认得?"
轻歌姑娘追寻到叶小蝉的背影之后,微笑着摇摇头。
也许是哪家的小姐出来胡闹的吧。
这就是她给的回答。
江轻鸿却忽然大笑,笑声消失时,他的眼角似乎已温热。
"她本该可以做个大小姐的,可惜,她现在只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穷丫头。"
"你认得她?"
"她姓叶,叶子的叶。"
"姓叶..."
轻歌姑娘微微有些诧异,忍不住道:"那她叫什么名字。"
江轻鸿笑了笑。
"怎么,姑娘对她有兴趣?"
轻歌姑娘抿唇,莞尔道:"我只是觉得,像这样一位漂亮的姑娘,她的名字应该也很好听的。"
江轻鸿微微一笑。
"她叫叶小蝉。"
叶小蝉并不应该属于藏在回忆中的那一类人。
她是如此的鲜活而生动,美丽又富有朝气,她既不是名花有主,也并非心有他属,她喜欢的只有江轻鸿一个。
而除了她,江轻鸿身边也再未出现过任何一个与他关系亲厚的女人,除了郎情妾意,就算他们只站在一起,也是极为登对的佳偶。
可是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轻歌姑娘虽然不明白,但是却能隐约感觉到,问题出在江轻鸿身上。
是不是轻易能得到手的,人时常都不懂得如何珍惜。
若非她了解江轻鸿,一定会因此而替叶小蝉不平,虽然直到现在,她还不了解到底何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若是江湖人便是注定一生不由己,那人为何还要留在江湖呢?
天大地大,为何除了江湖,便再无容身之处了。
她自己也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死了,心中的那份渴望也早应该干涸了。可是直到柳三姑娘离开相思楼的那一日,没有人知道她躲在窗后,一直发呆了多久。
那天,也是像现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一日自己都在做梦。
她在柳三姑娘的屋子里呆了许久,别人都以为她是在因为舍不得柳三姑娘离开,但她其实是在哀悼自己,因为她已隐约预料到,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自那之后,她病了几日,人也更加的心灰意冷。
要离开相思楼,对于其他人也许是件并不容易的事,但是以轻歌姑娘如今的身份与财力,也倒并非完全做不到。
何况,她还有很多好朋友,像江轻鸿这样有能耐的朋友。
她所悲哀的,并不是自己跨不出这道门,而是跨出这道门之后,并没有像柳三姑娘的情郎那样等待自己的人。
轻歌姑娘承认,她终究不是个坚强的人,没有坚强到可以一生孤独终老。
她,只是个女人。
一个漂亮又聪明,却始终孤独的女人。
她知道,上天终究没有厚待于她。
所以,她说了一句本不应该以她这样的身份说出来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真的出事了。"
轻歌姑娘凝视着江轻鸿。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不会后悔,后悔没有接受叶小蝉,后悔因为自己的顾虑而畏手畏脚,遗憾终生。
"她不会有事,我相信..."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江轻鸿的脸色浮现出犹豫不定的错乱。
心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就像是脚上磨起的水泡被人突然用针尖挑破,也像是鼓鼓的气囊被人一脚踩扁。
他的心就被人攥在掌心里,然后捏挤成一团,疼痛使得他无力,所有的自信与沉稳,所有的从容与镇定...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轻歌姑娘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悲哀的眼神就像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