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的确不会讨人喜欢,可是惹了麻烦之后,又能完满的解决,那也是一种能耐。
而有些人永远不知义气为何物,这种人平时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旦到了利益相关,甚至生死存亡,他们大多会选择出卖别人。
比起白九霄的多事,他身上的义气显然是更让人看重的。
这件事除了令老八对白九霄刮目相看,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一次,白九霄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凌承。
凌承就站在门口。
门外不远处的雪地上,石像一般的跪着两个人。
寒风中,他们身上的衣衫都不太厚,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体都冷的有些发僵。
作为杀手,不论四季,他们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么几件。
夏天不能穿的太少,穿的太少并不安全,也容易暴露身份,而到了冬天又不能穿的太多,太厚重的衣服行动起来便少了轻盈,总是不便。
舒适总是能令人失去警觉,只有保持警觉,他们才能活命。
杀手这一行,实在不是人干的差事。
他们原本不是杀手,可是却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目的,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你为什么要加入子夜。"
这个问题是凌承问的。
凌承望向遥远的天际,很久很久,目光才回到白九霄这里。
白九霄想了想,道:"因为一个人。"
"女人?"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白九霄又想了想,轻笑。
想说不是那是假话,想说是又有些不甘心,所以只能模棱两可的说算是。
凌承眉心一沉,渐渐恢复平静。
见白九霄这样笑,他已知道了答案。
看见白九霄含笑的双眸,他突然道:"把面巾摘下来。"
白九霄愣了一下,笑容逐渐隐没,半晌忽又淡淡一笑。
"这句话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还有人要你把面巾摘下来过?"
"是,就是刚才那个胖子,因为他想和我交朋友。"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凌承道:"你怎知我不是想和你交朋友。"
"如果你是想和我交朋友就最好,可那样你就不能看到我的脸。但是你可以以你的身份命令我,只不过那样我们就不会是朋友了。"
"你的脸难道见不得人?"
"这里见不得人的又岂止我一个,我们不像你。"
凌承闭上了嘴,紧紧的闭着,良久又道:"你以为我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脸?"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洛飞烟的命令你不能违抗。而我更不会和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交朋友。"
凌承道:"你很喜欢交朋友?"
白九霄淡淡一笑。
"正相反,我这个人从前从来不主动交朋友的。我一直想着人生在世,原本便生来孤独。除了自己,别人不过是生活中转瞬即逝的光彩,可有可无。"
"那现在,你的想法为什么改变了。"
"大概是...了解了世事远比意料之中更加无常,就像是一个人,前一刻还站在面前,下一刻可能就会永远消失。"
白九霄转头看着凌承,眼神无比认真。
明知失去之后便不复存在,还是不免会在交错间动心贪恋它的美好,这种感觉凌承是否能明白,他并不清楚。
凌承叹息,道:"所以拥有时才更值得珍视,总好过因逃避而错失一切。你是因为那个女人?"
白九霄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你想多了,这根本是两回事。"
"不是我想多,提到她的时候,你的眼神不一样。"
凌承的态度同样很认真,认真到白九霄不得不思考他所说的。
他终于不再急着否认什么。
有时候,否认也是一种心虚,因为怕被人看穿的心虚。
可是他不该心虚,所以不用辩解。
但他又忍不住道:"真的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是否与她有关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的脸。"
凌承一句就将话头拉了回来。
看来今晚他是非要看看白九霄的样貌不可了。
白九霄依然不急不缓。
"这么说,你不想交朋友?"
"我是做事的人,不交朋友。"
凌承倒是个很有性格的人。
白九霄笑了笑。
"好,不交朋友也罢,不过想见小爷真容,就得凭你的本事了。"
他上下打量凌承,已准备随时与他交手。
不想凌承却道:"我不会和你动手的,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这也是规矩。"
想不到这子夜的规矩还真多,只是如今这子夜中守规矩的人好像并不多了。
白九霄轻笑。
"那你凭什么,就凭洛飞烟器重你,肯提拔你?"
凌承竟也笑了,笑的十分意味深长。
凌承道:"我看中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是什么?"
"是知遇之恩,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非有人赏识,也许我早已饿死街头。"
"那你的伯乐是江雪?"
"不是。"
"那冷丰呢?"
"也不是。"
白九霄眼波流动。
"那也肯定不是洛飞烟了。"
"他?他还不配。"
"那是..."
白九霄反复想了想,终于释怀一笑。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伯乐就在子夜之中,你加入子夜,是为了报恩。"
"一半一半,既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自己。像我这样的人,在子夜待久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家。
这句话让人听来,心情有些复杂。
一个人若是有子夜这样的家,就算本是心地纯良,最终也会被血染成残忍冷酷的怪物。
虽然如今的凌承,他的眼神还是亮的,看来还不像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可若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眼中的炽热终究是会熄灭的。
白九霄道:"就算是为了报恩,可昧着良心所做的那些恶呢,这样活着很有意思吗?"
凌承转过头,目光忽而幽远。
"那你呢,你做的难道和我有什么不同?"
白九霄说不出话,他险些忘记,如今他假扮的和凌承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九霄道:"我...我来的时候还短,所以不觉得。"
"等时间一久,你更不会这样认为了。到时候你的心就会麻木,血也会变冷,人就不会有感觉了。"
白九霄道:"你便是如此?"
凌承默然,半晌幽幽道:"就当如此罢,做自己该做的,也算我这一生没有白活。"
既然选择了,不管这条路如何,他都已决心走到底。
他的眼神忽然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苍老的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虽然他如此说,白九霄还是认为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至少他们总还算是谈得来的,否则白九霄也不会站在这里与他废话。
这世上最珍贵的明明是人的性命,可是偏偏在某一些人眼中,却将某些东西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
士为知己者死。
这句话,凌承就看的比性命还重。
白九霄敬佩这样的人,也正因为他知道凌承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心中对他的敬畏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同情。
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如果可以选择,他相信凌承会是完全不同的。
风愈发的大了,跪在寒风中的两个人瑟瑟的发着抖。
凌承道:"刚才你不应该跳出来的,若是公子在,你说不定会很麻烦。"
白九霄道:"那是我运气好,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知道怕麻烦是好事。
凌承道:"所以你应该小心。"
"你是警告我要管住自己的嘴?"
"不止如此,还要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白九霄目光微动。
"莫非你说的是胖子?"
"不只是他,还有他身边的人,老八、老十..."
白九霄终于明白凌承叫他来做什么,原来他与老八他们的目的都一样。
凌承会拉拢他,这件事还是令人意外。
虽然意外,却应该不是坏事。
白九霄道:"我与他们交情不深,不过是和胖子走得近些,拉帮结伙什么的,我本也没什么兴趣。"
"我也料到他会对你示好,我劝你一句,莫要随便听信风言风语,我们该忠心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上头。"
一听这个,白九霄倒来了兴致,他立刻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两虎相斗,能站队的时候总是要站队的,否则日后岂非要吃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凌承的表情,发觉凌承在冷笑。
他又道:"不过最怕的不是不站队,而是站错队,万一站错了队,等局势一稳,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无缘无故丢了。"
凌承道:"那你可选好了?"
白九霄摇头。
"原本是快选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来找我。"
"我?你以为我是在拉拢你?"
"算是,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为谁拉拢我,洛飞烟?"
凌承冷笑。
"你错了,因为整件事你完全想错了。"
"哦?"
"在你看来,我是一定是站在洛飞烟这一边的。"
凌承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似乎正是他如今的选择。
白九霄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不会也是江雪的人吧。"
刚问出这个问题,他便知道问的多余了。
凌承当然不会是江雪的人,他已经否认了,他忠于的人并不是江雪与冷丰其中之一。
只听凌承道:"你以为这里只有两派势力,所以不得不二者选其一,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选择?"
白九霄眼神一亮。
"怎么,难道这飞雪堂中,还有第三股势力?"
凌承摇摇头。
"第三种选择是我,可我不是什么势力。"
他只有一个人,一颗心。
凌承道:"我与他们不同,你跟着我或许得不到什么好处,因为这飞雪堂的位子不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
白九霄哑然。
凌承又缓缓道:"不论是洛飞烟,还是江雪,一旦位子坐稳之后,心腹自会得到提拔,而铲除异己也是势在必行。"
尤其是洛飞烟,如今投靠他的人不外乎都是从江雪手底下背叛而来。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现在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可一旦洛飞烟完全解决了江雪之后,真正的血雨腥风才要真正开始。
这些话凌承不该说的,可是他却说了出来。
白九霄一直老老实实的听着,等凌承说完,他更不明白凌承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来。
除非他想趁机捞个天大的好处...
于是白九霄笑了笑。
"你也说了,没有好处,那别人为什么要跟着你卖命。"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他们不肯?"
"不是不肯,而是我知道,他们正是你说的那一种人,无利不起早。"
白九霄含笑。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难道你觉得我像是比他们都傻?"
"正相反,我知道你是个人才,而且和那些人不一样。"
白九霄思索着,道:"不用高抬我,什么好处也没有,这可教人有些为难了。"
凌承却很有信心,有信心白九霄一定会被自己说动。
凌承道:"那我问你,你想要什么好处,名望?财富?宝马香车?美酒美人?"
白九霄想着,逐一摇了摇头。
要得到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不容易,可是他不同。
可他偏偏不想要这些,他想要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是真正无欲无求的。
白九霄不是圣人,只是个俗人。
凌承只道:"看来你很聪明,和性命相比,这些的确不重要。"
白九霄道:"听起来,难道跟着你就能保住性命?"
"是,不论堂主换成谁,只要听我的,保住性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凌承说的信心满满,白九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是否与他口中的伯乐有关?
那个人难道就在飞雪堂之中?
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去,形势好像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凌承看出白九霄心事重重,他忽道:"不用想了,我背后什么人也没有,我只是知道一点,在子夜中可以永立不败之地的关键。"
"愿闻其详。"
"不论形势如何,莫要忘记当时对子夜立下的誓言。"
加入子夜立下什么誓言。
白九霄完全一无所知,不过听凌承这口吻,他并不是在考白九霄。
白九霄只想着回去找人打听清楚。
凌承道:"这不是小事,你需要时间考虑清楚,明日一早再答复我便可。"
天已完全暗了,夜幕降临。
凌承转身而去,白九霄独自在原地徘徊。
雪夜无月。
月其实并未消失,不过躲在密云之后。
只是苦了赏月之人还要久久等候。
白九霄握了握拳,也转身大步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