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这么说..."
凌承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房梁。
"他这话说的有些别有用心,你说呢?"
白九霄虽察觉到其中有蹊跷,却不能完全参透洛飞烟话中玄机,他怕自己说多了会露出破绽,便换了说法来套凌承的话。
凌承此时对他已算信任,并不防备,冷冷道:"他口气倒不小,底下人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听他那许诺的口气,有人动心是难免的。可动心归动心,得到的好处还要有命去享。洛飞烟六亲不认,冷血无情,我看他们未必不怕。"
"怕...怕是没有用的。"
凌承皱着眉,咬紧牙关想要坐起身。
白九霄探了探身子,本想去扶一把,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他知道凌承并不需要帮忙,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痛苦。
从受伤到现在,不过短短半日,他已察觉到这一点。
等到凌承倚着墙坐起身,他微微喘息着,脸上的汗水涔涔一片,可是他的神情还是刀刻般坚硬,连眉也未皱一下。
一向杀人的人知道怕,恐怕离死就不远了。
这些人知道怕,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随时会像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那些人一样,死在别人手里。
杀人之时,他们不曾生出半分怜悯犹豫,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他们却知道害怕了,说来着实可笑。
白九霄冷冷一笑,才道:"白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来就听说那个人松了口,他人不是抵死不张嘴的吗,是谁盘问出来的。"
如今众人都死绝,除了洛飞烟,知道实情的似乎就只有凌承了。
程达虽然已死,白九霄还是想弄清楚这一切。
凌承咬牙道:"这件事起先我也曾觉蹊跷,可是逼人开口的是洛飞烟,他又执意要带人前去,我也以为这是个机会,但想不到...那汉子的确有血性,比起我们飞雪堂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性。"
白九霄悠悠道:"你也不差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过其他人嘛,我看确实就勉勉强强了。"
凌承道:"看来我们的安排要改一改了。"
"改?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的动作太慢,我只怕再这样下去,等我们找到证据,飞雪堂已经完了。"
这话听来倒挺有意思的。
白九霄琢磨着,既琢磨洛飞烟,也琢磨凌承。
白九霄叹了口气。
"你这话也有理,经此一招落败,如今飞雪堂恐怕..."
他没有将话说的太直白,也不用他说。
飞雪堂是什么状况,不会有人比凌承更清楚。
"那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听白九霄如此问,凌承道:"事到如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救飞雪堂。"
白九霄眼波流动,心里已猜到此人是谁。
"你说的不会是江雪吧,她可是子夜的叛徒。"
凌承道:"她是叛徒,可是比起洛飞烟,她至少不会将兄弟们往火坑里推。"
"你想找她回来?"
"就算她不愿回来,兴许也不愿见飞雪堂落得如此下场,洛飞烟居心不良,再依着他如此下去,总是个祸害。"
凌承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再次有了那种仇恨的光芒。
白九霄并非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凌承忽然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你放心,我既如此说,便自有法子说服她,只要能见到人。"
但只是将人找出来就不见得是容易事,何况这些白九霄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有洛玉影的下落。
白九霄思索着。
凌承见他心事重重,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虽告诉了你,但若有事我则一人承担。"
白九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找到江雪而已。"
凌承道:"有人那里可是试一试。"
"谁?"
"老八。"
"他?他真的会知道?"
"知不知道,你总要先帮我将人找来..."
凌承坐的时间太久,开始咳嗽起来。
白九霄道:"好,你等着,我去找人。"
老八还活着。
这一点白九霄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老八只剩一人了,白九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床板上发愣。
胖子不在了,老十也不在了。
他的腿受了伤,虽不碍大事,不过行动起来总有不便。
不过只有没人的时候,他才敢溜进来歇着。
"伤得重不重。"
白九霄随口问了一句。
老八连眼睛都没抬。
"没事,想找麻烦,老子还奉陪得起。"
白九霄叹息。
"就你一个了,老十也没了?"
"明知故问,不过就剩我一个,弄死你也足够了。"
他的语气很不好。
此时此刻,没有人的心情是好的。
听他放了狠话,有人已在向这里瞧过来。
白九霄一按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我有条活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来。"
老八一手拍开了白九霄的胳膊。
"我知道你现在投靠了谁,滚,老子没心情和一条狗说话。"
白九霄苦笑。
"随便你,反正要找你的人也不是我。这世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但是自寻死路的人,别人想拦也拦不住。"
老八不配合,白九霄也不觉得可惜。
这些杀手杀人无数,如今来了洛飞烟,或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人非但不是他们福星,反倒成了一颗灾星了。
要不要对付洛飞烟,白九霄心中还是犹豫的。
一则,他对救这些杀手绝处逢生并无兴趣,二则,洛飞烟的确不好对付。
此时此刻,洛飞烟又不在。
白九霄很顺利的就溜到了牢房里。
斜斜的几缕光明照进来,正好映照在金展颜的脸上。
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仇老夫人还是老样子。
大概是百毒神君的灵药起了效果。
白九霄三言两语,将几件重要的事几句带过,金展颜与仇老夫人才知晓外面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能将飞雪堂的人一次除掉大半,火驹的人下手果然也是够狠,到头来,洛飞烟却连火驹中半个人影都未瞧见,他的心情一定糟糕极了。"
白九霄道:"火驹这一步牺牲也不小,如今他们剩下的人已不多,程达知道营救已无余地。他不想别人冒险,又对子夜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如此牺牲自己,将子夜的人引到事先埋好火药之处,与他们同归于尽。"
仇老夫人缓缓道:"能将如此多的火药运到这岛上来,火驹的人本事很不小。"
白九霄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也有些想不通,但如此看来,他们早已事先有了准备。如今正是飞雪堂力量最薄弱之时,他们应该会想将其连根铲除吧。"
金展颜点头道:"很有这可能,所以你要想办法拖一拖。"
"拖?什么意思?"
"我是指江雪的事。"
两边都是人命,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中,无论帮助哪一方,都会成为另外一方的施害者。
白九霄不是怕这些,他只怕会误打误撞,在不知洛玉影如何的情况,错失什么重要的线索。
白九霄道:"洛飞烟可否又来过这里,是否对你说过什么,比如有关那药方..."
金展颜摇头。
"他每次来,不过是亲自将饭带来,顺便看看我们在这里的状况,其他的始终不肯再说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关于洛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会不会洛飞烟根本就毫不知情..."
白九霄无奈道:"起初我几乎也要像你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找错了方向,不过我从唐蜜口中得知,将她掳走的是个黑衣女子,这与程达那晚所见正好吻合。"
金展颜道:"你以为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
他惊讶的口吻忽有些怪怪的,好像从一开始听说,他就从不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重申了一遍。
"这二者之间也许是巧合罢了。"
白九霄合了合眸子。
"也许吧,找不到那神秘女子,一切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既然有这样一个人,我非要找她出来问个究竟不可。"
金展颜忽道:"那如今唐姑娘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白九霄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这个就更说来话长了..."
昨晚那一场是梦么?
虽然后来的确是梦,可是最初那种真实的感觉却不是梦境该有的。
这样的事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然很难对别人讲出来。
白九霄轻咳一声。
金展颜见他迟疑,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遂不再问,只道:"既然说来话长,暂且不说也罢,不过白兄可否走近些。"
白九霄不知他是何意图,便向前走了几步。
温柔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白九霄下意识皱皱眉。
金展颜聚目凝视,目光直直的盯在白九霄脸上。他并没有带面巾,能不带带的时候他只想好好透透气。虽然牢里的气味让他吸了一鼻子的霉气,不过总好过脸上贴着东西,呼吸还不通畅。
金展颜盯着白九霄的脸看了许久,先是有些奇怪,随即明白过来,但又道:"白兄,是否介意让在下为你把把脉。"
白九霄道:"你果然瞧出来了,我正想向你再讨些药,这两天,我的状况的确不太好。"
他走过去,蹲下身,将手臂从牢门里伸了进去。
"哦?是哪里不好?"
白九霄道:"也说不上,大概是余毒未清,人也格外容易疲倦,莫说动手,就算稍微活动,胸口就发闷。"
金展颜点点头,示意白九霄不必多说。
他替白九霄把过脉之后,心事似乎更多了,白九霄一度以为自己的状况很不好。
不想金展颜却道:"你注意多休息,少与人动手,并无大碍。"
"那我胸口发闷是..."
"胸口闷是余毒未清,那日仓皇之间,我虽替你解毒,不过不可能没有损伤的,你有药酒,过几日自然无碍。"
听他如此一说,白九霄才算放了心。
他不敢再多留,只说有机会就将二人放出去,要他们安心。
白九霄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更缓了,上楼梯的时候他又咳了几声。
直到脚步声远的彻底听不见,仇老夫人道:"为什么?你为什么瞒着他。"
"我瞒着他什么?"
"他身上的毒恐怕不轻,听脚步声便知,今日的他原不如前几次来,可你却告诉他无碍。"
金展颜淡淡一笑。
"老夫人觉得我是有心欺瞒,存心不良?"
"存心如何老身不清楚,不过你没对他说实话这总是事实。"
金展颜笑了笑,道:"别人对我坦诚相待,我定不会对别人虚与委蛇,但别人若是信不过我,我又何必上赶着对别人诚心。"
仇老夫人道:"这话是何意,你在说他?"
白九霄这年轻人虽聪明,却不像会偷奸耍滑之辈,听金展颜如此说,仇老夫人甚为奇怪。
仇老夫人想了想,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除非在诊脉之时,金展颜有什么极为关键与重要的发现,白九霄偏偏没有告诉他。
这个发现肯定不只与白九霄自身有关,还关系到整个大局。
仇老夫人道:"如今他在外,我们被困在内,是不得不防,不过他若出事,我们岂非也要陷入被动。"
金展颜道:"老夫人放心,他性命无碍,我不过是见他不老实,难免不悦而已。老夫人可知方才我为他诊脉,有何发现?"
仇老夫人不喜欢金展颜这种问话的方式,不过还是忍住道:"方才听他脚步沉重,似乎是旧毒未清,再添新毒,只是不知这毒是何名堂,能让金公子如此珍而试之。"
金展颜道:"巴蜀之地,有一物名为梦海棠,老夫人可听过。"
仇老夫人思忖。
"这梦海棠可是极为稀有之物,老身并未见过,不过早就听说此物可入药,也可研毒,颇为神奇。"
"不错。梦海棠,其株甚小,其叶状如海棠花叶,有定心安神之奇效,遂得此名。此物最为神奇之处,乃是本身无毒无害,不过遇毒则毒,遇药则药。唐门有一毒,名为睡梦之神。此毒无色无味,能使中毒之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在下年少时行走江湖,有幸曾见过此物。"
"怎么,莫非白公子中的便是这睡梦之神?"
"一点不错。"
金展颜沉声道:"倘若说毒经在此,唐门之毒现于此也不奇怪,只是怪就怪在,白兄中了此毒,但是却又有人替他解了毒。老夫人说,这是不是就有些可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