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双方已经接战了两三个时辰,从将到兵,只要还是活着的,无不腹中饥饿地呱呱作响,连太阳也累了,光亮减了一大半。盛泽世、周吉两人在阵中杀透了数层清兵,手脚酸痛得不得了,周吉且负了三处创伤。“啊呀!撑不住了!”周吉忽然停下来,说道,“要命!杀不动了。我且歇歇。”
盛泽世不理他,犹自奋战,周吉啐了口唾沫,“干他娘的,我不能落后。”将牙关一咬,重新投入战斗。
外围刘良佐见内里不能夺下州城,外面又被明军击败,连头号猛将韩国勇都战死了,心中拔凉拔凉的,看看战线离自己越来越近,哀声道:“撤军!快撤!”
刘良佐头一次逃跑的时候是这么的不甘和凄凉,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崇祯时,天高皇帝远,他是自在的,弘光时,他是拥立元勋,更是肆无忌惮。降清之后,前一次他大败逃至南京,多铎因为正须用人,不仅没有治他的罪,且重新拨了两万人马给他。不想这回又一次大败,任多铎多么“善良”,他回去也是难免一顿棒子的。想到此,刘良佐心里一阵酸苦,忽然间恶神附体,将马辔拉住,朝着四散的清军喊道:“不能就这样失败!你们停下来,与我反攻……”他直喊道声嘶力竭,但众人都只见他张着嘴,不知他在喊什么,也无心听他说什么。“大人,快走吧!不要逞一时意气了。”有个好心的小兵走到刘良佐面前,如是说。
“咔!”刘良佐的神经如遭电击一般,猛然挥刀,照小兵的脸劈下,小兵登时被他砍死了,都不曾啊一声。“杀死清狗!杀死刘汉奸!”后面明军看看离得不远,喊声将刘良佐惊醒了。刘良佐后脑门冷汗直冒,也不说什么反攻的话了,挥鞭而逃。
战斗结束了。惨烈的战斗,销魂的战场。这里躺下了近万名明军和一万来名清军。明军,多是原先的大明百姓;清军,多是原先的大明官兵——再往前,他们也都是出身于大明百姓。如今,他们一场搏命,同归于尽。可是,或许他们本来可以不必如此的。
不渝、尹民兴、江天一与泽世、周吉、恒之在西城边会合了。他们脸上少的是喜悦,多的是肃穆。他们的身体疲惫,心情沉重。“将我们的兵士受伤的急救,阵亡的安葬好,收拾收拾战场。晚上,我们再商讨下一步计划。”不渝没有多说,疾步走了。
当晚,广德州的州衙门。公堂上摆出了一张正方桌子,四面放着楠木靠椅。不渝坐于一端,江天一、盛泽世坐一端,恒之、周吉占一端,尹民兴与解送粮草前来的吴应萁据了一面。
按照中国传统的规矩,东进总领左不渝先说话道:“各位,今日一战实在激烈,我知道你们大多带了伤。朱头领更是不幸殒身,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友,怎能不令人唏嘘!”不渝强忍哀痛,继续道:“但这一战我们还是夺取了胜利。将那刘良佐赶出了广德。我们离常州府更近了一步,离皖南苏南义军联合抗清也更近了一步。”
“然后呢?为了这更近一步,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说这话的是江天一。他一脸晦涩,语气生硬。不渝并未想到他会这样问,他这样问了,不渝也并不想回答他。不渝看着江天一,最后还是问道:“你想怎么做?”
江天一迎着不渝的目光,冷冷道:“我要回徽州。我们没有必要再东进了,我们只是皖南义军,不是大明的支柱。”话音才毕,周吉忽地站起,“你这人真差劲!打了胜仗,你还说要退。你有什么脸坐在这?你去吧,把兵留下,自己跑回徽州去。”说完,又坐下来,将衣领掀一掀,好似将热气都发散出去一般。
江天一吃他这么一说,青着脸,踩着重重的脚步走了。沉默了一阵之后,吴应萁说道:“不渝,你是总领,他必须听你的。必要时候可以夺了他的军权。”不渝心头一颤,这……
泽世说道:“还是以和为贵。最好谁去劝劝他。”尹民兴起身,“我去和他说说。”“太累了。今晚到此吧,都好好休息。”不渝真是非一般的累。
次日晨,不渝方才起身,尹民兴进来说道:“不好了!江天一率部要走,周头领将他拦住,两人起了口角。”
不渝慌忙赶出去,上了马走了一程,果然见着徽州义军近三千人马在江天一带领下离了主营,正要朝着西门而去。周吉领了几百人拦在路前,手中舞着钢叉,口上直叫道:“老子早觉着你要逃了!先问问我手中兵器可放你去!”
江天一虽是儒生,却也不是好说话的人,乃尽量忍了忍气,应道:“周吉,你不要狐假虎威了。我这是撤兵,不是逃跑。你若想留下骂名,就动武来拦我好了。”
“我呸!老子留下什么骂名,是你这厮挨骂吧。你当我不敢动手?”江天一心里思量,我等你动手呢。你只有几百号人,我破了你然后走路,左不渝难道会追我吗?于是笑道:“你不怕吃亏,就动手好了。”
周吉倒犹豫了。很反常。他虽然有时鲁莽,但对于大局还是有着敬重之心,一旦内战,左不渝、盛泽世承担不起责任,他又如何能推却开来?
江天一见他不动,催兵前行,周吉那个急啊,终于就要发作了,忽然见着不渝过来了,吐出一口气来,“不渝哥,快发兵来,收拾了这鸟人!”
不渝上前,示意两边冷静。盛泽世、尹民兴等也赶了过来。不渝还是希望挽留江天一,“江兄,来时我们诸部首领都是议好的,东进支援苏南义军。你这样回去,恐怕也不好向金总督交待吧。”
其实若不是行前金声的授意,江天一也不会有此撤军的举动。不渝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不能说出来。江天一答道:“我回去自向我师交待。你们放心好了。”
不渝对周吉说道:“让开吧。给他走。”众人皆无语,只有马匹行走的声音,还有他们落寞的身影。
东进的义军在惨胜之后又行分裂,剩下的头领与士兵都仿佛被一团阴云给笼罩了。不渝自己也觉得有些颓然,周吉则是一肚子恼火,愤愤道:“不渝哥,你怎么能让他走呢?这小子就是有心的,早阴谋好了,他不听你的话,你可以直接将他拿了军纪处理,现在……哎!”
不渝说不出话来。是啊,我是可以将他拿了,将他的两千多人并过来,可是,如果他和他的部众极力抗拒呢?难道真要就行武斗吗?即使他束手就擒,皖南义军总督金声那边又怎么说话?分裂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法子,但是,我想不到。我只是左贯之,很多事情我的能力不足以轻易应对。
周吉看到不渝的脸,不再抱怨了。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是继续东进常州府,还是就地休整,抑或回军宁国府?请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