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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上元佳节

诸侯去番就国, 辞旧迎新的各种祭祀,哪里都落不下刘彻, 是以那个过些日子,确然是过了许多日。

生命的成长, 每一日都满是惊喜,这几日刘韶夜里总爱哭闹,宫人虽不敢向阿娇禀报扰了帝后安歇,可白日里小丫头一脸倦容,做阿娘的,又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太医诊脉说了无事,几个月的婴孩儿又不好用药, 是以心疼女儿, 阿娇亦是一日日消瘦起来。

天还未明,晨露熹微,椒房殿里却是半点寒意也无。

“陛下,陛下……”

杨得意不过一声轻唤, 刘彻立时便醒了, 下意识的动了动胳膊,感受到阿娇孩子气的往他怀里钻,嘴角扯起一抹弧度,左臂微动了动将阿娇揽得更紧了几分,侧转身子,眸光眷恋的流连在阿娇蝶翼般静谧的长睫上。

汉家循秦旧制,上元这日, 帝王是要起驾往甘泉宫,祭祀太一神的,以昏时祭祀,至明而终。

是以今日刘彻,是要往甘泉宫去的。

不过略躺了片刻,刘彻右手轻巧的抬起阿娇的头颈,轻手轻脚地掀被起身,赤足立在地上,见阿娇仍睡得酣甜,面上满足,更重了几分。

也许,一个人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那种深入骨髓的珍贵,天下最幸之事,怕不过一个失而复得罢。

外间候得久了,杨得意正欲言声再唤,便见胡乱披了件玄色外裳的刘彻,赤足而出,忙躬身行礼。

刘彻大步流星,绕过两重殿门,径自去了刘韶的屋子,却还没进得殿门,就听到女儿近乎脱力的啜泣,隐隐传来,登时沉了一张脸,大步而入。

偏殿里,云芳奶娘并一众宫人也几乎是彻夜未眠,刘韶近来睡得益发不安,夜里总爱哭闹,白日里睡得也少,只太医说无妨,宫人们也只好伺候着,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彻压低了声音,却丝毫不掩其间怒气,惊得一众宫人慌忙跪地,得亏那抱着刘韶的奶娘年长老练些,不曾因慌乱就抱着刘韶跌跪在地。她略躬了躬身正要跪下,怀里一空,便见眼前一袂玄色袍摆,逼人的气势近在咫尺,登时两腿一软,跌跪在地。

刘韶被父皇抱着,黑亮的眸子啜着点点晶莹望向刘彻,继而小嘴一扁,向刘彻的胸膛贴过去,小身子虽还一颤一颤,却是不再哭了。

怀里的小人,格外柔软,望着女儿胎发凌乱的脑袋,刘彻不觉想起适才阿娇往他怀里贴的模样,嘴角扬起,周身的怒气,亦是消散许多。

“陛下,”刘彻就这么抱着刘韶,丝毫没有放下的打算,杨得意看看外间越发明亮的天色,暗自咬了咬牙,低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刘韶似乎已睡着了,静静趴在刘彻肩头,格外恬静。

“去传太医令,让他就在椒房殿候着。”刘彻轻声吩咐,抬起微酸的胳膊刚托起刘韶的小身子,小丫头立刻一抽一抽又“呜呜”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格外眷恋亲人。

刘彻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不觉又凝滞下来,倒是将一边的杨得意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再开口。只是这祭祀太一神的事儿不好耽搁,憋得他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就是不敢说话。

去传太医令的小黄门久久不回,刘韶又这么腻着刘彻不肯撒手,杨得意万般无奈下,只好唤了宫人先来替刘彻束发,亲自去准备车辇一应物事,可刘彻端坐配殿,面上丝毫不见急色。

很多年以前,木芙蓉花树下,阿娇携了漫天的花瓣扑簌而来,不偏不倚跌在他身上,火红的一团,就像如今的刘韶般趴在他身上。

记忆绵长,属于他们的记忆,却又格外悠久。

而这一刻的踏实,无不在提醒着刘彻,阿娇的长门怨后,属于他那无尽的凄楚和后悔。

“彻儿?”

刘彻抬首,见阿娇披着外裳睡眼惺忪的站在他身侧,不觉生出几分恍惚,竟忘了开口。

阿娇知道刘彻今日要往甘泉宫,只是昨夜被韶儿弄得疲累睡得沉了些,可刘彻才走不过一会儿,身边凉意袭来,她就醒了。

“我来抱吧!”阿娇浅浅一笑,含着几分慵懒,红衣映衬却格外醉人,“时辰不早了!”阿娇抱过刘韶,见刘彻仍呐呐呆坐望着自己,嗔笑着抬手推了推他,这才唤回了皇帝陛下飘忽在记忆里的思绪。

那绵长的记忆里,阿娇是不曾有过这般和婉的笑容的,她一直张扬犀利,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捍卫着她所在乎的一切,那一切,却不过仅止于他而已,只有他。

刘韶的撒娇抵赖,被阿娇不由分说的怀抱尽数化解,她蔫蔫的依偎在母亲怀中,目光哀怨的瞅着刘彻,小鼻子一抽一抽,却是长大了嘴巴打起了哈欠。

看着女儿粉嫩无牙的嘴巴,刘彻不觉失笑,起身替阿娇拢了拢松散的衣襟,“我明儿一早就回来。”

阿娇白皙的脸蓦地一红,扫了刘彻一眼,却不愿说话。

“太医令一会儿就来了,让他就候在这儿。”刘彻交待完,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还有……”阿娇抬头,话才说了一半,便觉唇上一软,刘彻稍纵即逝的一吻,待她回过神来,只见刘彻得意的笑容停在面前,面上更红了几分,怀里尚抱着刘韶,却不知该要说什么。

“我明儿一早就会来。”刘彻又一次重复。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含着几分无奈嗔道:“知道了!”

刘彻得了回应,这才心满意足的提步向外,走出几步匆忙回头,见阿娇抱着刘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面上笑容更肆意了几分,大步流星而去。

祭祀太一神,自昏时夜祀,至明而终,由未央宫往甘泉宫,却也要大半日的光景,是以刘彻第二日祭祀完毕虽赶着回宫,却还是傍晚才回了未央宫。

上元这日,宫里是要举行大傩的。

自有了女儿,阿娇也是好些日子没凑过什么热闹,耐不住刘彻游说,吩咐云芳并奶娘太医令好好看护刘韶,这才更衣梳洗,随刘彻往明堂前去看大傩。

这样的日子,宫里总是热闹的,一路行来,熟人确实见了不少。

帝后车辇停步,阿娇首先便看到人群后相携而立的刘嫖并陈午,是有多久不曾见她二人一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正恍惚间,刘彻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阿娇回过神来,才发现刘彻眼中的醋味儿,笑意更浓了几分,随他的步履娉婷下辇。

先前阿娇生产之时,刘嫖为太皇太后训斥,已是多日不曾进宫来,这般见了,阿娇自然要上前问候一番,刘彻陪着几句闲话,见刘嫖面色不好,寻了个借口便往一旁去了。

“阿娘,这是怎么了?”望着刘嫖一张冷脸,阿娇笑问,“父亲倒是精神越发好了呢。”

陈午正要说话,被刘嫖淡淡扫了一眼,只讪讪一笑,“没事儿,韶儿可好?”

“好,只是今儿这场合,没抱她来。”

“也不知你究竟安得什么心,这神神鬼鬼的那小孩子怎么能看!”刘嫖厉声呵斥,显见她今日这不满,是对着陈午。

阿娇不明就里,可对于父母的事儿,她着实不好开口,只笑着含糊过去,对刘嫖今日的怒气,却是知道了个大概。

无非,便是刘娉。

刘娉并曹寿一道进宫,领着曹婵曹襄。刘婧并陈融随刘嫖一道进宫,领着陈珂并陈硕,下了车辇大人们寒暄在一处,小孩子们自然各自玩去了。确然不过是几句闲聊,刘娉总能惹到刘嫖的火,刘嫖近来本就被太皇太后驳斥一肚子火,几句话说起来,陈融和刘婧还向着刘娉,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阿娇笑着将这一番折腾听在耳中,若搁在从前她定会去寻刘娉为刘嫖讨个说法,可如今,她是断然不会那般莽撞了。

刘嫖在女儿这儿没得到纾解,气鼓鼓的将陈午瞪了两眼,说要往长信殿请安,直接就走了,陈午交待阿娇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自然匆忙跟上。

从前,母亲同父亲这般情形,是阿娇对刘彻的目标,只是她从前没弄明白,母亲是公主,下嫁侯爷自是尊贵无比,而她是翁主,虽宠爱高过刘彻,可毕竟血脉里,刘彻是天子,威严不可侵犯。

“怎么了?”刘嫖才一走,刘彻便不知从哪儿凑过来,“那边要开始了呢,走吧!”他拉着阿娇正要走,却不知哪里跑出来个小孩儿,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拽着阿娇的裙摆,便不肯撒手,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尽是可怜。

阿娇一愣,抬手正要去抱那孩子,刘彻却抢先一步将他捞在怀里,面上有明显的不耐。

“这是谁家的孩子,穿得这样喜气?”阿娇瞧着这孩子一身红底银线团福纹的衣裳,就觉得喜欢,看刘彻这模样,想着该是哪家宗亲的孩子。

“舅母!舅母……抱!”刘彻尚不曾开口,这孩子满含着童音,伸手却是往阿娇这边来。

阿娇正要伸手,却见刘彻眉头略微皱了,只是伸出的手不曾停顿,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才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她心底,也略有个大概,跑不出曹襄或是陈硕这两个了。

“平阳侯府的世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刘彻说着,躲开阿娇的目光,四下去张望寻这孩子的奶娘。

阿娇抱着那孩子的手,不觉僵了一僵,面上却丝毫未动,“许是奶娘跟丢了吧,咱们过去,直接交给娉姐姐吧,也省得出了岔子。”

阿娇会这般说,是刘彻没有料到的,如今他清楚明白的知道阿娇记得前世,之前她最恨的便是卫子夫并刘娉,如今卫子夫入了平阳侯府,可阿娇难道会因此而对刘娉和颜悦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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