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折玉!”
汐姮失声叫他。
那少年仿佛没听见?, 头也不回地钻进光影中,一片强劲的灵力风浪将他的背影淹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汐姮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流昆剑支撑着身子, 握着剑的手太过用力, 手背上青筋凸起。
四周风声太大,那距离不算遥远, 但她却无法上前一步。
“小殿下。”
青羽面色虚弱,费力地伸手去拽她衣角, 低声道:“不必管我们……你快去救他,神族已经死了那么多,我们几个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只要?其他族人都不再陨落……”
汐姮垂头, 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神情。
“正是?因为?神族已经死了很?多。”她轻轻道:“剩下来?的这些?,都必须给我好好活着,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青羽摇头, 急得胸腔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失去这一次机会,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岂不是?——”
汐姮静静地望着她,眼底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从小伴着我长大的青羽, 对我又算什么?”
“……”
青羽一怔。
她沉默片刻, 缓缓收回手,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来?。“好,我听小殿下的。”
汐姮抿紧唇,收回手中的剑, 弯腰扶起青羽,再一一扶起其他族人。
卫折玉既然是?在帮她。
她就?不能辜负卫折玉所牺牲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不能迟疑,更不能慌乱。
她闭上双眸,眉心金纹闪烁,缓缓吐纳着,推出一道极淡的结界,将青羽等人罩入其中。
“不怕,我先送你们出去。”
而上方,那光球仿佛已有意志,排斥着第二个人的加入,将卫折玉竭力往外推。
但卫折玉还是?冲进去了。
少年眸色极黑极沉,酝酿着不顾一切的癫狂,手中的剑拼了命地砍向谢涔之。
谢涔之毫无防备,被他砍伤了手臂,但伤口连血都来?不及淌出,就?飞速愈合。
再下一剑挥来?时,他轻轻挥手,隔着虚空架住他的剑,神情嘲讽,“你算什么东西,也能阻止我?”
卫折玉的黑眸幽幽地看着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凸起的颧骨配着冷戾的黑眸,阴沉得如同地底爬出来?的鬼魅。
他的手剑遽然一旋,朝着自己腹部狠狠刺了进去。
“嗤。”
刀剑割开皮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血沿着刀口疯狂涌出,立刻染红了双手。
“别?忘了。”
少年双眸通红,笑着露出一口染血的牙,“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血雾喷洒。
那些?白色的光影滞了一下,疯狂朝少年体内涌去。
“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我还杀了很?多谢家人,收集他们的血液。”
“我炼化了天劫石的力量,每日便想着如何取代你。”
“想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下辈子吧。”
谢涔之面色微变。
饶是?他精于算计,也没想到卫折玉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卫折玉笑得癫狂,风箱般嘶哑的嗓子里爆发?着刺耳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谢涔之的自以?为?是?。
一个人能有多疯狂?
谢涔之了解汐姮,可他永远无法了解卫折玉。
这少年,从小就?被人叫作是?疯子,妖怪,孽障。
他便如他们的愿,做他们口中的“疯子”,他们越视他为?邪魔,他越要?成为?他们的噩梦,让他们摆脱不了他。
他们越是?恐惧憎恶,他越是?高兴。
这么一个人,根本无所谓自己会不会死,他对自己的狠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连汐姮都被他瞒住了,不知道他不顾爆体而亡的危险,暗中吸取了天劫石的力量,只是?为?了变得更强。
只是?因为?她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卫折玉从来?没指望过谁会在乎他。
可一旦有,他就?像从小孤独的孩子骤然得到了喜欢的玩具,无法再放手。
他不许别?人抢走。
无论?是?什么形式上的。
“我们一起死吧。”卫折玉死死抓着谢涔之,张扬的黑袍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你能为?她做的,我也可以?,不妨我们来?比一比,究竟她更在意谁?”
谢涔之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卫折玉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露出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容,“你还在装傻么?”
如果可以?选择,卫折玉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偏偏知道了全部来?龙去脉。
十几日前,他潜入藏云宗后山秘境,带走了谢涔之的师尊道云仙尊。
道云仙尊伤得很?重,却并不危及性命,卫折玉料定?他定?然知晓什么,才会被谢涔之囚禁至此,便对他施以?酷刑,逼他开口。
但一介道法大成的仙尊,岂是?□□之痛所能逼供?
卫折玉去寻了一个秘宝。
便是?那个秘宝,让他几近半月杳无音讯,待到回来?之时,已听闻谢涔之即将献祭灵根的消息。
卫折玉猜到汐姮会去。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可他当时偏偏强行冷静下来?,先去找了道云。
大抵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他已预感到了什么。
以?秘宝抽取道云仙尊的魂魄,卫折玉搜寻他的记忆,看到了一幕很?久远的画面。
那是?谢姮刚“死”的时候。
当场入魔崩溃的谢涔之,像发?了疯一般去质问自己的师尊。
“那把灵渠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姮要?去秘境寻剑?为?什么她被逼迫到宁可剜心自杀,却不肯让我保存尸身复活?!”
他浑身是?血地跪在他的师尊面前,魔纹爬满了整张右脸,眼睛血丝弥漫,额头和脖子青筋突起,几近声嘶力竭:“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师尊!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道云仙尊冷漠地看着他,“涔之,你看你这副狼狈的样子,成何体统?”
“要?什么体统!”
男人怒吼起身,死死地抓着师尊的肩胛,血红的眸子盯着他,“师尊,阿姮也是?你的弟子啊!她差点就?死了啊!”
他不理解!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还在说什么体统!
他的嗓音越来?越脆弱沙哑,像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寻求一个结果,“……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都在欺瞒我,利用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我?为?了藏云宗?”
他连声质问,因为?喘气太猛,唇角涌出血来?,连成一道蜿蜒到颈间的血线。
道云仙尊冷眼看着他这副失态的样子。
“是?为?了这三界!”
道云仙尊猛地拂开他的手,谢涔之站立不稳,往后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看着他。
“你可知你自己到底是?谁?”他恨铁不成钢地甩袖,沉声道:“你是?万年前的天衍神君!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拯救三界而设的局!你如此在意谢姮,你可知她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我藏云宗万年来?立派之本,便是?那把灵渠剑!”
“那把灵渠剑——”
道云仙尊抬手他,气得面色青白,手抖个不停,“……是?万年前你的佩剑!你只要?握住那把剑,便能觉醒成神,直接杀了她!为?师与?你父亲筹谋了数百年,替你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瞒着神族挖了她的心,让你自幼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这一日你能下手杀了她!而你,却为?了她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简直、简直是?……”
谢涔之脸上癫狂的神色渐渐平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眸平静得可怕。
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阿姮是?他们一开始就?安排好的牺牲品。
她本来?不属于这里,本来?应该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却被他们强行留在藏云宗两百年。
让她留在他身边,成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不是?有意让他们相守。
而是?在考验他的道心坚固与?否,以?确保将来?,他能对她下得了手。
可那个傻阿姮。
她一直相信她能嫁给他,等着他接受她的一天。
她努力融入这个地方,从来?不说任何委屈,每日仅仅是?站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便能开心地笑上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凝望着的人,是?将来?要?杀她的人。
她何其无辜!
最可笑的是?,他一直按着师尊安排的轨迹前行,也成了伤害她的凶手之一!
谢涔之眩晕般地一晃,扶住身侧的石壁。
他睫毛低垂,不住地喘着气,唇畔鲜血淅沥。
“是?么?”
他的嗓音平静下来?,“弟子不肖,枉顾师尊期望。”
道云仙尊看他冷静下来?,以?为?他稍稍想通了,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涔之,为?师并非有心欺骗你,只是?时机未到,事关重大,若贸然将真相告知于你,也许会酿成严重后果。”
谢涔之慢慢抬头,用手背拭去唇角血迹,“师尊不妨说说,万年前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道云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万年前,天道出现裂痕,所有神族意欲摧毁天道,天衍神君却选择了阻止他们,不惜与?好友为?敌。”
“天衍神君虽为?天道所生,却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利才阻止神族,而是?他那时便知道,若强行摧毁天道,非但神族会死伤过半,这天下生灵必然绝迹,彼时天地一片荒芜,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关卜算许久,方才算出真正的两全其美之法,乃是?在万年之后。”
“于是?他设下一个局。”
他决定?当那个恶人。
故意与?好友北颜帝君反目,站在所有神族的对立面,将他们逼到了北域。
他抽出自己一缕元神,将剩下的元神封印入神剑中,与?北颜帝君生死一战,借由彼此最本源的力量,融合天道之气和上古烛龙之力,凝结成全新的力量,用万年的时间来?温养。
万年后,神剑中的元神转世,必将引起新的神族降世。
那降世的神族,的确是?毁灭天道唯一的人选。
同时,她也是?天道最想要?的养料。
所有的神族都没料到,天衍保留了自己的元神,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献祭这个神族,将她封入天道之中,只有这样,天道便会停止吸收神力,所有神族便得以?存活。
只是?所谓的无情道和剖心之计,是?秉承天衍意志的修士们,为?了实?现这个大计所做出的选择。
“若要?追溯因果,她根本就?不该降生!”
道云仙尊字字恳切,紧紧按着谢涔之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涔之啊,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你握住那把无渠剑,觉醒成天衍神君,将她封入天道之中,这一切便结束了。”
“你若不忍心——”
道云仙尊急急道:“阿姮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告诉她解救神族之法,她未必不愿意牺牲自己,我们固然亏欠她,可牺牲一人拯救千万人,我们别?无选择……”
真可笑。
口口声声说她善解人意,却是?为?了杀她。
谢涔之自小便知要?坚守正道,可是?很?多时候,即便是?冷漠坚定?的他,也会怀疑到底什么叫“正道”。
是?以?少换多的买卖?
他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便教导他长大的师尊。
嗓音很?轻,“是?吗?”
他忽然微微弯唇,笑了。
道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出声,忽然感觉腹部一痛。
他低头。
一把剑贯穿他的腹部。
谢涔之缓缓抽出那把剑,在道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又狠狠刺了进去。
“对不起,师尊。”他脸上魔纹妖冶,眼底汹涌着惊心的疯狂,“无论?我是?不是?天衍,至少我现在是?谢涔之。”
“我自然会握住那把灵渠剑,可是?我会封印天衍的元神。”
“想利用我杀她,做梦。”
他凝望着虚空,仿佛在透过这里看着心爱的人。
道云吐出一口血,轰然往后栽去,惊骇欲绝地望着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谢涔之提剑睥着他,眼角俱是?嘲讽,“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切。”
“在此之前,便委屈师尊一直呆在此处了。”
谢涔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在道云的记忆里,第二次见?到谢涔之,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天衍。
“师尊,别?来?无恙。”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灵渠剑,笑容微冷,“我来?此,是?告诉你一个消息,天衍的元神已被我彻底炼化,只是?出了点儿?意外,阿姮居然将它吞了下去。”
“所以?你是?来?向我询问如何救她?”道云冷冷道。
男人歪了歪头,笑意扩大,温声道:“如果她被天衍的元神灼烧而死,天道不就?彻底没希望了吗?师尊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道云沉默。
谢涔之是?一个绝佳的统治者,他算计人时,总知道如何抓住别?人的命脉。
道云咳了咳,哑声道:“用血。”
“你若用自己血喂养她,或许能救她一命。”
男人笑容一敛,迅速转身离去,道云看着他的背影,急急道:“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如此,你或许会彻底改变她!”
“她体内有了你的血,也便有了天道之气,倘若天道将她误认成你,你又要?如何收场?”
谢涔之在门口停下。
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那,他回头看向道云,目光清澈而坚定?。
“正合我意。”
“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要?和她换命。”
看到这里时,卫折玉已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不可能。
谢涔之怎么可能会牺牲这么多?他明明是?在伤害她!
可是?所有的细节,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卫折玉脑海中连接起来?。
汐姮与?谢涔之最大的区别?,是?一个是?天道与?混沌之力融合所生,一个是?至纯的天道之子。
要?换命也不难。
北荒帝君陨落,谢涔之夺走北荒帝君的烛龙之力,他的天道之气便不再纯净。
他将自己的血灌入汐姮体内,让她脱胎换骨,这样她便成了他。
移天换日。
甚至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神族至今仍在恨他,汐姮也以?为?他只是?为?了留下她。
没有人去思考其他的原因。
这也正中谢涔之的下怀,他激怒汐姮,让她在天道面前杀了他,在别?人眼里,是?她为?了拯救天下将他封入天道,他为?了变强不惜牺牲万千弟子的性命,她杀他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多好的安排。
从头到尾,好像是?两个人的故事,一个为?了爱人自我牺牲的故事。
卫折玉垂着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我算什么……”
他喃喃着,眼角充斥着血色,“我口口声声要?保护她,却什么都没为?她做到……”
不是?晚了一步,便是?太弱小。
他不断地变强,终于足够强大了啊,可是?最终却得知,这一切压根不需要?他。
他终究……无足轻重。
从未被人真正地需要?过,连为?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踉跄着,剧烈地喘着气,眼底酝酿着疯狂的戾气,拔剑劈砍着这四周山石,眼角却淌出血泪来?。
谢涔之。
谢涔之……
他从小便比不上这位哥哥!
就?连他要?死了,都会在姮姮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一定?会在临死前告知她真相,看她为?了他感动?流泪,这样他就?得逞了……谢涔之就?算死了,也会让她铭记一辈子,而他卫折玉,将因为?谢涔之的死,永远都无法再靠近她……
凭什么?
他宁可死的是?他。
这少年越想越偏执,身子颤抖起来?,身后束起的黑发?在风中散开,宛若凄厉骇人的鬼魅。
他不能让谢涔之得逞!
就?算是?死,汐姮心里也只能有他卫折玉!
卫折玉觉得自己疯了。
为?什么连寻死的机会,都要?去和谢涔之争,他争了一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眼前,谢涔之就?近在咫尺。
他已经闯入了大阵。
卫折玉唇角淌着血,笑得得意,“你想让她内疚一辈子?你休想。”
原本汐姮救走族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谢涔之吸收全部的力量,这也是?他故意利用神族威胁汐姮的原因。但被卫折玉一打断,生生慢了不少。
属于谢涔之的力量开始往卫折玉体内涌去,只要?他体内的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便会被天道当成神族,灰飞烟灭。
这样也好。
反正这条命,也是?她救的……他当年跌入悬崖的时候,就?该死了。
卫折玉从未被人铭记过,如果她能因此日日念着他,他宁可让谢涔之活下来?。至少死的是?他的话,她大概还不会太难过……
四周地动?天摇,地面出现裂痕,天道之气往上席卷而来?。
空中两人俱是?晃了晃,元神仿佛要?被撕裂了。
快来?不及了。
谢涔之面色冰寒,抬手将卫折玉往外推:“卫折玉!放手!”
卫折玉生扛着他的攻击,就?是?不走。
他挑衅地看着谢涔之,“你以?为?只有你可以?——”
“卫折玉!”
一段清叱打断了他。
浩瀚的剑光掠了进来?,汐姮一剑将他们二人分开,冲进来?拉住卫折玉。
少年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慌乱和茫然,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姮姮你——”
汐姮冷冷道:“你以?为?我傻吗?”
她刚刚安顿好族人,正要?迅速往回赶,却发?现这四周的大阵不对劲。
这山峰中心的天道之气已经被惊动?,正在往上涌去。
仿佛它要?杀的人不是?她,而是?这上方的谢涔之。
谢姮暂时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现在留在这阵眼中的人,必然命在旦夕!
卫折玉不能留在里面。
汐姮顾不得一边的谢涔之,拉着卫折玉往外逃,卫折玉静静立在风中,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带着笑看着她,“姮姮,这次总是?要?死一个人,如果为?你而死的是?我,而不是?——”
汐姮心头火起,“卫折玉!你是?不是?有病!”
“……”
卫折玉一僵。
她几乎不会骂人,显然是?气急了,明亮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也没什么威慑力,“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是?再胡思乱想,在这里给我发?疯求死,我就?、我就?……”
卫折玉垂着眼睛,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贪恋着她的暖意。
“你会知道的……”他道:“姮姮,我希望为?你牺牲一切的是?我。”
“你以?为?我会在乎?”
汐姮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卫折玉不料她这么说,整个人怔住。
“别?跟我提什么牺牲,我不稀罕之人,做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作多情,我管你什么因果。”汐姮冷笑:“我只知道,我要?你活,要?他死。”
要?你活,要?他死。
她已经把话说的这么决绝了。
卫折玉呆呆地望着她,散开的黑发?落在肩头,像收敛了爪牙、不知所措的小狗。
汐姮抿紧唇,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扣紧五指。
“走。”
骤然炸开的天道之光震天撼地,将整座山峰夷为?平地。
谢涔之静静站在那片光中。
——“我要?你活,要?他死。”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笑着,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与?北荒帝君临别?一面,那人提醒过他。
“吾妹性子决绝,你若如此,绝无半分与?她和解的可能。”
谢涔之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变得透明。
“帝君不与?她告别?吗?”
“即使告别?,也留不住。”
那不如不告别?。
男人缓缓阖眸,黑发?雪容湮没在无尽的浪潮中,风自遥远的北方而来?,卷走一片跌落的尘埃。
那一日,藏云宗几乎被夷为?平地。
很?多人到很?久以?后,都没弄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天道突然不伤害神族?
为?什么陵山君谢涔之突然消失了?
而那神族公主,又为?什么会在谢涔之献祭灵根之时出现?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是?渐渐有一种?确定?的说法传来?。
——汐姮杀了谢涔之,将他封入了天道里。
不管前因后果如何,是?汐姮救了这个天下,所有人可以?重新修炼,人族也不必再担心会被神族伤害。
那件事之后,齐阚成了新一任藏云宗宗主,聂云袖重新回到宗门做了长老。而舒瑶,则被父亲带回宗门,决心自此之后潜心修炼,不再拖旁人后退。
容清与?汐姮告别?后,回了无垠之海,不过十年便接替了家主之位。而白羲本想跟随汐姮身边,奈何汐姮身边的魔头太过凶残,便还是?留在容清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每个人都有了应有的结果。
汐姮回了北域。
其实?神族根本不需要?什么领袖,当年哥哥带领全族避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天下太平了,大家各归其位,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汐姮坐在梳妆镜前。
少年站在她身后,笨拙地帮她扎头发?。
扎了一上午了,还没扎好。
外头的青羽等不及了,第无数次过来?敲门,“小殿下,好了吗?要?不还是?我来?——”
“滚。”
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暴躁地打断。
青羽耸了耸肩,声音远去了:“算了你们慢慢折腾吧,小殿下也是?脾气好,居然让这小魔头这么折腾……”
卫折玉死死瞪着手里的发?带。
他非常想不通,平时什么兵刃都能得心应手的他,居然学不会扎头发?。
不就?是?一条发?带几根钗子么?
汐姮透过镜子,看到表情阴沉得想杀人的卫折玉,有点想笑。
“要?不,下回再试试?”
“……不行。”
卫折玉偏要?给她绾发?。
这魔头突然抽疯,只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容清送了一堆礼物来?,这魔头见?状,好端端的突然发?病,也跑去凡间要?去给汐姮买礼物。
谁知这一去,又意外瞧见?凡间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丈夫替妻子描眉,妻子为?夫君绾发?。
他们并未成婚。
但卫折玉在心里,已将汐姮认作他的妻子。
每日相伴,只是?少了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在他眼里已是?足够。
这少年兴冲冲地回来?要?为?她描眉,第一次笑得如此粲然,汐姮眼看着他要?对她的脸下手,简直是?头皮发?麻。
若是?让他得手,她八成没脸见?人。
好在青羽在场,趁机说绾发?也是?一样,汐姮只好让这魔头折腾了她一上午。
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而在这些?事上,她会尽量配合。
到了夜色降临,汐姮的头发?才勉强被挽起。
适时正有人来?报,说慕则求见?。
“慕则?”汐姮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广隐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卫折玉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坐在一边,“容清那小子与?你有几分瓜葛,但这个慕则似乎与?你不熟吧,这个时候跑到这儿?来?,能有什么要?紧事。”
汐姮想起上次见?到这个慕则,还是?在蓬莱之时。
那时她正要?前往不周山,谢涔之被她所擒,关在密室里备受蹉跎。容清突然找她,说谢涔之要?见?慕则,她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默许了。
汐姮陡然起身。
“我先出去一会,很?快便回来?。”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则独自站在崖边等了很?久。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将手中的锦盒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
汐姮的手指,慢慢触摸上锦盒的纹路。
慕则抬眼,淡淡道:“这是?谢涔之的心。”
她眉心一跳,蓦地缩回手。
仿佛是?碰上了什么烫手山芋。
慕则低声道:“殿下恕罪。在许久以?前,在下便已暗中受他所托,若他日尘埃落定?,便将此心交给殿下,此心完全契合殿下的身体,若殿下想重获七情六欲,只需将此心重新移入即可。”
汐姮眯眼看着他,许久不语。
慕则拖着锦盒的手一直僵在空中,就?在快要?酸痛难耐之时,忽然听到她喜怒莫测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慕则说:“他说,他欠了您一段感情,如今正好还给您。”
只要?她有了心,她便能和卫折玉两情相悦地在一起。
他没有给过她的,卫折玉能给。
她从前有过的喜欢,亦能有所回应。
如此,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慕则静静地等着。
汐姮沉默许久,将那锦盒收下,收入袖中。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慕则完成使命,站直了身子,看着她孑然一身,踏入漫天风雪。
“如此,才算和解吧。”慕则笑了笑,亦转身离去。
自此。
天地广袤,山高水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