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光线黑暗,忠国看不太清楚柳萱脸上的表情,只能够看到柳萱闪闪发亮的一双大眼睛。
“快说啊!你是不是找到我娘了?!”
柳萱的语气十分焦急。
忠国点了点头。
“消息我打听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柳萱按在忠国胸口上的手捏紧了忠国盖着的被子,胳膊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一些,忠国感到胸口被压迫得难受。
柳萱见他又不说话,急得身子左摇右晃。
“你快说啊!我娘现在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她?!”
屋子外面一片静谧,没有夏天的虫鸣,也还未到冬天刮北风的时候,从打开的窗子缝不时的飘进来几缕清风。
忠国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发出了声音。
“你娘......不在了。”
屋子里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一个行商路线在柳萱村子附近的商人花心思替忠国打听到了消息,柳萱的娘在被他爹卖掉之后,没过几天就自己上吊死了。
可能是买家觉得晦气,不值当声张,又或者是觉得买这么一个女人回来已经花了一笔钱,犯不上再花钱为她操办丧事,于是无声无息的就把柳萱的娘给埋了。
总之,消息没传到柳萱的村子里。
忠国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不过对方很是肯定,那女人的模样年纪都与忠国从柳萱那里打听来的一模一样,而且买回来的时间和地点也都对得上。
这样一来,忠国就是不愿意承认也不行了。
只是要怎么对柳萱说这件事,忠国却没有主意。
忠国想的是最好能够一直瞒着柳萱,等她长大些,经历的事情多些,或者成家之后,有了牵挂,再告诉她。
甚至一辈子都不跟她说,就让柳萱以为自己的娘生活在什么地方也挺好。
然而忠国终究是没能过自己这一关。
得到这个消息后,忠国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自己造的孽。自己应该为柳萱娘的死负责任。
在这之前,忠国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屯粮这件事给普通人造成的磨难有多么严重和可怕。
但碰上柳萱之后,忠国明白了过来,自己愿意去想也罢,自己不愿意去想也罢,美最时洋行屯粮,是实实在在的给玉龙国的百姓造成了灾难。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死死的压住了忠国,他还想说点什么,至少是安慰柳萱几句,可是张了张嘴,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柳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忠国猛地坐了起来,抓住柳萱的肩膀,把脸凑到她的眼前,像是要让柳萱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一样。
“你娘不在了。”
柳萱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手臂上生出极大的力气来,拨开了忠国的胳膊。不等忠国反应过来,柳萱已经跑出了房间。
忠国木然的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门口,没一会,脚步声响起来,柳萱又跑了回来。
她冲屋外冲进门内,一双眼睛立刻就抓住了坐在床上的忠国,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把一条胳膊高高的举起。
忠国看到了一抹寒光。
柳萱手里握着的是她平时用的一把尖刀,忠国愣愣的看着柳萱手里的尖刀落下,等到尖刀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来,鲜血涌出,忠国才反应过来。
柳萱是想要忠国的命,但是她没有杀人的经验,这一刀原本是冲着忠国的喉咙去的,却因为黑暗中看不太清而失了准头。
忠国脸上流出来的血没有让柳萱有丝毫的迟疑,柳萱再次举起胳膊,身子也朝着忠国压了过来,尖刀直直的指着忠国的喉咙,再次迅猛的落下。
忠国已经反应过来,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反应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柳萱。
杀了他,柳萱是绝对逃不过官府的追捕的,以柳萱如今没有钱和靠山的情况,一旦被抓,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死罪。
尖刀在距离忠国的脖子还有二三十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忠国用手握住了柳萱的手腕,死死的制住了她的动作。
柳萱疯了一样的用另外一只手掐他,捶他,打他,嘴里用言语宣泄着恨意。
“去死!你去死!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我非杀了你不可!”
似乎是看出来自己绝无可能从忠国的手中收回刀子,柳萱开始张着嘴朝忠国的手咬过来。
柳萱的牙齿切开忠国手腕上的皮肉,一直咬到骨头,忠国手上一用力,捏得柳萱握刀的手松开,尖刀噹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柳萱回过神来,连忙弯下腰拿另一只手去捡。
忠国脑袋里一片混乱,但是身体却动得迅速,柳萱刚有弯腰的动作,忠国就一只手搂住了柳萱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了柳萱的后背,把她牢牢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受制的柳萱像是一头发狂的小豹子,在忠国的怀里拼命的扭动身体,两只手胡乱的在他脸上乱抓。
但是不管柳萱怎么样闹腾,忠国都死死的不松手。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柳萱的体力消耗殆尽,她也认识到自己绝无可能从忠国怀里挣扎开,不能够去捡回刀子,不能够替母亲和哥哥报仇,于是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忠国从来没有听过有这样绝望悲痛的哭声,心里难受得恨不得当场死去。
柳萱哭了没几声,忽然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的声音,整个人没了动静,身体也软了下来。
忠国惊诧的看向怀里的女孩,柳萱双眼紧闭,已经昏死了过去。
凭借不多的一点病理知识,忠国判断出来柳萱是悲痛过度,身心难以承受才昏过去的。
他小心的把柳萱放平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把脚边的尖刀踢得老远,自己坐在了床边一动不动的守着床上的女孩。
这一夜忠国不敢睡,也睡不着了。
等到第二天,天刚蒙蒙放亮,忠国小心的捡起尖刀走到屋外,先把尖刀收拾好,然后找来郑大,让郑大跑一趟美最时洋行给汉斯大班带个话,说他要请几天假。
郑大一看忠国脸上糊满了血痂,被吓了一跳,连忙问忠国要不要请大夫。
忠国示意不用,郑大便拉车按照吩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