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挽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
若雪面色憔悴且神情呆滞地坐在床榻旁,见段挽月睁开了眼,立刻站起身来,眼眸因过度激动而蒙上了氲气。
“我怎么了?”
似乎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段挽月的声音沙哑得出乎她的意料,几个音节干涩得要撕着嗓子才能吐出来,这不,才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若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正想着起身给段挽月倒杯水喝下,若岚已经把水递到了段挽月嘴边了。
“小姐晕倒了。”
若雪的眼眶微微红着,眼睛一直盯着段挽月不放:“小姐已经睡了两天了……”
“才两天,”段挽月喝完水后,感觉喉咙没方才灼烧似的疼了,稍稍缓了些,便扯着嘴角笑了笑,打趣道:“和上次一样而已——你担心什么?”
也是,段挽月在得知龙凌箫的死讯后,也是昏睡了两天,而且那时也是如这次一般,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小姐就别开玩笑了。”
若雪不满地撇了撇嘴,接过段挽月手中的杯子,放到一边去,又盯着段挽月看了许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悲怨地看着段挽月,戚戚道:“小姐怎的这么想不开?”
段挽月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若雪。
若雪却不懂段挽月的意思,目光悲切了几分,轻轻拉起段挽月的手,呢喃道:“早知今日过得如此委屈,小姐当初何必要应这茬婚事……”
若岚瞥了一眼若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捏了捏,低声道了一句:“……已经没有退路了。”
“即便如此,小姐也不应该引火*。”
若雪红着眼眶瞪了一眼若岚,回过头去继续教训着段挽月:“小姐才及笈不久,还有大好年华在……何必因一时想不开而走上绝路?”
段挽月的嘴角抽了一下,总算是明白了若雪的意思,无奈道:“谁说我引火*了?”
若雪怔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段挽月:“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可你并非是外人。”段挽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若雪:“别人这么说的你也信?”
若岚也跟着轻笑了两声,缓缓道:“小姐若不引燃佛堂,如今只怕早已饿死了。”
若雪的脸色白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段挽月,似乎在问若岚的话的真实性。
“你怎么知道的?”
段挽月怔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大了,直直地看着若岚,语气里有些高兴:“果真是你救的我?”
仅是片刻的欣喜,段挽月的脸色便恢复了常态,眉头微皱,低声自言自语道:“不对,不是你……”
段挽月只记得是自己点燃了佛堂,本想着以此来引起贤妃和其他人的注意,不曾想差点儿送了自己一命——但她分明记得,在闭上眼以前,看到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与那天的黑衣人有几分相似。
“……是奴婢把小姐背出来的。”
若岚的目光有些心虚,眉头微微皱起,见段挽月起了怀疑,赶紧应道。
若岚本想着把黑衣人一事给供出来,只是担心段挽月会因此而乱了方寸。
若岚一开始还以为那人是龙凌箫,毕竟她是见过龙凌箫外出办事时也是黑衣的——然而龙凌箫已死,那人分明不是龙凌箫。
如此一来,那人就是来路不明的人了——而且他对段挽月做了什么她若岚也还未知,因此若岚也不知黑衣人究竟是敌是友。
若岚再三思量,决定还是不要告诉段挽月的好,免得平添了她的烦恼。
“那你为何不早些来救我?”
出乎若岚的意料,段挽月的兴奋又是一闪而过的,紧接着便是一个白眼,抱怨似的道:“你早些来,我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奴婢想着天无绝人之路……”
若岚被段挽月呛到了,顿了片刻才无奈地应道:“谁料竟是小姐绝了自己的路。”
“我也是走投无路啊……”
段挽月闻言,同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冰冷:“不过这笔账,我倒是给她记下了。”
“小姐可知是知道什么?”
若岚有了一丝错愕,猛地又想起黑衣人说过的话,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赶紧追问道:“可是贤妃娘娘在佛堂里为难过小姐?”
“她什么时候没有为难过我了?”
段挽月冷冷一笑,起身下床,若雪也跟着起了身,给段挽月梳洗。
“小姐的药房差不多可以完工了。”
若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片刻,猛地想起隔壁还在叮叮咚咚地修着的药房,又补了一句:“王爷昨天来过,但……”
若岚的声音一下子停下了,若雪的动作也顿了顿,轻声道:“王爷说是身体不适,想让小姐看看……王爷还说,待小姐醒后,让小姐到竹松轩一趟。”
段挽月又是一声冷笑,淡淡道:“如今是他有求于我,怎的不是他登门拜访,反倒是让我去找他?”
段挽月把玩着桌面上的一支玛瑙簪子,幽幽道:“再说了,在我昏迷时让我给他看病去——这不是扯淡么。”
自从经历了贤妃的一系列针对后,段挽月对贤妃是彻底没有了好印象,对她的恐惧也消了好几分,而且对她的这份厌恶还蔓延到了龙允晨身上——段挽月总感觉这一家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挽月就不信了,佛堂大火这件事放在策王府里可不是什么小事,而她作为当事人,陷入昏迷一事也是众人皆知,龙允晨作为她的夫君,连表面上问候的功夫也不做,反倒是要她给他看病——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没想到王妃的架子已经大到连本王也请不动了。”
就在段挽月还在撅着嘴生着闷气时,龙允晨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三分笑意,七分无奈:“如此看来,皇奶奶赐的宴,本王只好一人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段挽月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一眼铜镜里映出的龙允晨的面容,疑惑道:“太后赐宴?什么宴?”
“王妃的压惊宴。”
“什么?”
段挽月惊讶得大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却一时忘了若雪还在帮她盘着头发,这猛地一扯,疼得段挽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好乖乖地坐了下去,静静地等着若雪给她盘好头发。
若雪的嘴角弯出一抹别扭的弧度,和若岚一样,似乎在忍着笑,眼中也有几分歉意,相比之下,龙允晨就没她们那般含蓄了,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段挽月又是一眼瞪了过去。
“王妃受尽母妃欺负,被逼得引火*一事都传到宫里去了,皇奶奶心疼王妃,便赐了宴给王妃压压惊——方才本王已让人去了信,说王妃已经醒了,皇奶奶把时间定在了今晚。”
龙允晨止住了笑,饶有趣味地看着段挽月,微笑道:“那么——王妃是不是该去辟辟谣了?”
“清者自清。”
段挽月浅浅一笑,拒绝道:“相信这事母妃也有主意,我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段挽月对于自己点燃佛堂一事感到理所当然,然而却是没想到,这件事被传出去以后,竟是这么一个说法。
段挽月眯了眯眼,目光幽幽地转向了若岚,隐隐觉得是有人在帮着她——好比如上一次同意龙允晨纳白昕颜为侧妃一事一样,被传开了以后,都是对她有利的。
“还是王妃考虑周全。”
龙允晨浅笑着点了点头,见若雪已经给段挽月盘好了发髻,再打量了一下段挽月的衣裳,目光落回到她的脸上,淡淡道:“王妃还是再上个妆罢,这么一副憔悴的样子……本王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我向来不喜化妆。”
段挽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起身就往外走。
段挽月到底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此时此刻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以这副样子出去显然也是应了外头的传言——但这也正是段挽月想要的效果。
“那母妃现在在哪儿?”
段挽月把若岚留在了知语轩,在若雪的陪同下推着龙允晨往策王府大门的方向走,然而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以后,却迟迟没有见到罪魁祸首贤妃,不由得升了几分好奇——她该不会是躲着不敢出来见人了吧?
“传言是昨日早上到了宫里的,母妃立刻就被皇奶奶召了回宫,眼下估计也被皇奶奶和母后挨着训完了。”
龙允晨淡淡地应着,听不出半点儿感情,按理来说,母亲受了牵连被罚,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满的,然而他的表现却是出奇的冷静与平淡——段挽月一瞬间怀疑龙允晨到底是不是贤妃亲生的。
“那……妹妹呢?”
段挽月同样发现了不见白昕颜的身影,龙允晨同样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昕颜见母妃被训,心里过意不去,便跟着进宫一起受训去了。”
段挽月的嘴角抽了两下,只道这对姑侄的感情还真是深。
短短的几句话后,段挽月和龙允晨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若雪帮着段挽月把龙允晨抬上了策王专用的豪华马车后,这才跟在包公公上了另一辆相对普通的马车。
段挽月和龙允晨面对面坐下,她本想着让若雪一同上来的,不料若雪被龙允晨一瞪以后,就乖乖地跟着包公公走了,而此时此刻,段挽月正被龙允晨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尴尬道:“王爷想说些什么?”
“不是说,只是想问个问题,只是希望王妃能如实回答。”龙允晨浅浅一笑,眯了眯眼,低声道:“王妃心里可是有了人?”
段挽月怔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龙允晨是否已经发现了龙凌箫实为男儿身,仔细一想后立刻就否定了,皱着眉摇了摇头,冷声道:“没有。”
“真没有?”
“是。”
段挽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龙允晨见段挽月这么一副坚定的样子,也收起了严肃的样子,微微一笑:“没有就好,那就证明,王妃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
段挽月又是一怔,猛地回想起龙允晨在洞房之夜时说的“安分些就好”,又想起了意外发现的黑衣人,一瞬间有了一丝心虚,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龙允晨,恰好撞进了他的瞳孔中,撞进了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