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趣 > 长风几万里 >长风几万里

5、第五万里

谢琢隐约听见了雨声。

宽敞的庭院,石缸中藏在睡莲叶下的金鱼,有人拉着他的手说带他去看知了,又说别怕,哥哥保护你。

梦里零碎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在他睁眼的瞬间消散干净。

回想不起刚刚梦见了什么,但难得的,梦境没有令他感到彻骨的冷,反而有种淡淡的暖意。

四肢都虚软没有力气,谢琢侧过头,盯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出了很久的神。直到门被轻轻推开,葛武的声音出现:“公子,你醒了?”

谢琢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葛武熟练地倒了杯温水递给谢琢,“灶上给您温着粥,要是饿了,我就去端过来。”

谢琢只咽下一口清水,没胃口,轻轻摆了摆手,问:“翰林院可有——”

葛武好笑地打断:“公子,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翰林院点卯,您安心躺着吧。”

揉了揉眉心,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谢琢手指一滞:“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葛武小心地观察自家公子的神情:“陆小侯爷抱回来的。”

谢琢记忆力向来很好,否则也不会在未及冠的年龄就一举中了探花,即便当时高热已经令他思维不清。

因此他记得很清楚,在失去意识前,他确实是倒进了陆骁怀里。

不过,陆骁把他抱回来的?

“怎么回事?”

“我因为担心公子,赶去了医馆,正好撞见陆小侯爷抱着您进门,说您发着高热,晕过去了。药喂不进,宋大夫就给您喂了药丸,然后让我把您带回家里休息,不过——”

葛武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

谢琢觉得有什么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失去了掌控:“不过什么?”

葛武眼一闭,语速飞快:“不过当时您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不知道为什么,手紧攥着陆小侯爷的衣服不放。

陆小侯爷身上那件黑色麒麟服是御赐的,不能剪,最后,陆小侯爷主动说,救人救到底,亲自把您抱上马车,又抱了一路,最后还抱进了卧房里。一直等到晚上,您手实在没了力气,松了手,小侯爷才离开。”

谢琢微怔。

他平日里体质就偏寒,每次生病,寒意更是像从骨缝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仿佛冰天雪地里,身边突然燃起火堆,有了热源。

见自家公子沉默,葛武心下忐忑,他其实一直拿不准公子对陆骁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很清楚,他家公子极难信任一个人。

他才跟在公子身边时,晚上不能进卧房,有时公子自昏睡中醒来,察觉到他在旁边,眼中会有转瞬而过的杀意。

即使是现在,公子痼疾发作时,也会让他退下,且不允许任何人在房内。

防备仿佛已经成了本能。

昨日的情形,换做别的人,公子就算用匕首刺伤自己,让疼痛来强撑清醒,也绝不会任由自己失去意识和自保能力。

显然,公子潜意识里,很信任陆小侯爷。

想起以前听昌叔提起过,说谢家与陆家有旧,曾是通家之好,公子小时候还和陆小侯爷一起玩儿过。

可思及公子现在对陆小侯爷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他又把疑惑咽了回去。

他笨拙地转开话题:“临走时,陆小侯爷让我这几天都要跟着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琢回过神,无力地咳嗽两声,回答:“嗯,有人跟踪,想找机会杀了我,陆小侯爷正好经过,替我解决了。”

听完,葛武眼神一凛,随即跪在榻前,愧疚低头:“我应该跟着公子才对。”

他思绪转得很快:“公子,会不会是您这次暗中亲自去长垣的衡楼,为凌州筹措第二批军粮,这才被那些鬣狗嗅到味道了?”

“不怪你,别跪了。”没说是不是,谢琢精神不济,“军粮怎么样?”

“第一批半路上出了点事,陆家来人亲自护送到了凌州。第二批是陆家大公子派来了一队精兵,以确保路上万无一失。”

葛武改跪为坐,“照这样来看,明明应该在雍丘督造行宫的陆小侯爷会出现在破庙,应该就是赶去护送军粮,又快马加鞭地连夜赶回洛京,我们也正好从长垣回来,恰巧就跟我们碰上了。。”

谢琢“嗯”了一声,“刺杀这事,陆小侯爷沾了手,你就别往下查了。”

葛武反应过来,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公子怎么可能想不到?说不定在破庙看见陆小侯爷时,公子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从来都是自家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葛武又点头:“是。”

“另外,雇两个闲汉,让他们这几日都守在翰林院待诏杨严家的附近,探听探听他家里的事。”

葛武方才正觉得自己失职,没有保护好公子,现在听见有吩咐,立刻拍拍胸口:“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办妥!”

就如宋大夫所说,这几天谢琢虽然顿顿都按时喝药,但低热一直没彻底退下去。

听见他低低的咳嗽声,盛浩元关切道:“延龄要不早点回家休息?”

两人正抱着找来的卷宗走在翰林院里,谢琢闻言,摇摇头:“不用,老毛病了,一染风寒,就很难痊愈。”

这时,杨严脚步匆匆地走过去,心里挂着什么事,都没注意到谢琢和盛浩元二人。

等杨严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盛浩元笑道:“前几日,我看见杨待诏悄悄拿着份契书在看,就开玩笑说,要是添置了新宅,合该请一众同僚去会仙酒楼庆祝庆祝。你猜怎么着?接下来这几天,杨待诏一碰见我,立刻就转身走开,这是生怕我讹他那顿饭啊。”

盛浩元刚过而立,是咸宁十八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快四年了,再熬熬资历,就能升去六部。他惯会结交,左右逢源,很少会说人不好。

谢琢笑说:“洛京城中房宅昂贵,对杨待诏来说,会仙酒楼的一顿饭,应该不过一片瓦的价格?”

盛浩元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提起:“不好说,杨待诏在翰林院已经十二年了。”

盛浩元话没有说全,但谢琢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翰林院虽清贵,但俸禄着实不多,也没有什么别的生财途径。能在洛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新宅,应该已经掏空了整个家底。

至于靠家中积蓄购置——若杨严家底丰足,能上下打点,也不会四十多岁,在翰林院十二年,仍只是个五品待诏。

察觉到盛浩元与杨严似乎有不睦,想知道的消息也都知道了,谢琢笑笑,轻巧地转开了话题。

等他散衙坐上马车,葛武也报:“公子,听杨严嘴碎的邻居说,杨家在宣平坊买了个铺子。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二,说铺子确实是杨严买的,不过契书上落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铺子,是在杨氏名下?”

“没错。杨严那邻居还酸气冲天,说杨家一穷二白,没几个钱,不知道去哪里发了一笔横财。”葛武把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倚着车厢壁,谢琢咳嗽两声:“你再让那两个闲汉去打听打听,这个杨氏嫁进去做续弦的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是!”

葛武想到,要是现在回去,公子又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给宋大夫知道了,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说公子不听医者言,不知道多走动。

他拉拉缰绳,“公子,我们要不要去那家铺子看看?”

谢琢隔着竹帘,看着马车外影影绰绰的人声繁华,正想着事,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走吧。”

从宫门往东,经过太平坊和通利坊,就进入了宣平坊的地界。葛武感慨了两句:“据说杨待诏买的铺子不大,但生意很是不错,铺子的原主人家中出了变故,急需银钱,不得不转手出让,让杨待诏捡了个好。”

马车停下,葛武先一步跳下车辕,朝马车里的谢琢道:“公子,我们到胭脂铺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谢琢睁开眼,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就听见马车外葛武的寒暄声:“陆小侯爷?真巧,你也来买胭脂?”

陆骁?

一时间,谢琢的动作顿在那儿,不知道下还是不下。

但陆骁已经看了过来。

踩着马凳下来,谢琢垂眼,拱手施礼:“陆小侯爷。”

陆骁带着张召,正站在胭脂铺门口准备进去,见谢琢下来,不由打量了一眼对方的脸色,随即视线又落到了谢琢手腕上。

看起来比不少女子还纤瘦,没想到力气那么大,昏迷时,抓着他的衣服,就跟溺水抓住了一根浮木似的,怎么都松不开。

得亏麒麟服是御赐的,质量上乘。

陆骁寒暄道:“谢侍读病可大好了?”

“劳小侯爷挂念,好的差不多了,多亏小侯爷当日援手。”谢琢面露愧疚,“谢某又欠了小侯爷一次。”

陆骁敏锐地发觉,这人肯定又想冷冷淡淡地给他来上一句“以后若有差遣,谢某一定尽力做到”。

他曾碰巧看见谢琢和他翰林院的同僚走在一起,虽不是谈笑风生,但看着有说有笑,也是正常聊天。

怎么一面对他,就一副恨不得两步退到八百里外的模样?

打断自己不想听的话,陆骁开口:“谢侍读也来买胭脂?正好,我也来买,一起?”

陆骁说出这句话,自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站在他身后的张召抓了抓后脑勺。

自家侯爷买胭脂买得不少,但凡洛京流行的胭脂水粉,侯府库房都至少有一套,全都是给小青梅准备的,他已经习惯了。

但这位谢侍读一个大男人,买胭脂干什么?

而且两个男人相约买胭脂,怎么看怎么奇怪。

谢琢不能说自己只是来看看这间铺子,只好沉默着跟陆骁一起走了进去。

店主不认识陆骁和谢琢,但认出了陆骁穿着的御赐黑色麒麟服,以及谢琢那张脸,连忙笑着迎上去:“两位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陆骁不耐听这些奉承:“我听说你们店里最近有一款胭脂,很是受欢迎,叫什么薄烟什么霞。”

店主立刻道:“两位稍等,我这就把‘薄烟绵霞’取来!”

等待的间隙,陆骁问谢琢:“你是要买哪一款?”

谢琢沉默片刻:“也是‘薄烟绵霞’。”

“那正好,我听沈世子说,梁国公夫人一贯挑剔,也买了好几盒,说这胭脂颜色淡而不艳。”陆骁想起自己抱谢琢回去时,谢家除了一个护卫和一个老仆,旁的人都没有,不由问道,“谢侍读家中可有姐妹?”

张召也正好奇,竖起了耳朵。

谢琢回答:“我是独子,没有姐妹。”

“那令慈也住在洛京?”

“父母早逝,家中只有谢某一人。”

“原来是这样,抱歉,”陆骁没忍住,“那谢侍读可有未婚妻?”

这问题问出来,连抱着胭脂盒走近的店主也竖起了耳朵。

探花郎谢琢,从打马游街那日起,就不知道迷了洛京多少女子的眼,不仅被冠上了“琢玉郎”这个美称,还有人形容谢琢“君若孤月悬高天,永不坠人间。”

谁都想知道这位“琢玉郎”有无婚约,但一直没人有机会询问。

谢琢摇头否认:“谢某没有婚约。”

陆骁点点头,心里却起了点风浪——没有母亲姐妹,没有未婚妻,家里没有丫鬟侍女,那这胭脂买回去,难道是……自己用?

转念一想,本朝男子虽然没有敷粉戴花的习惯,但……

可能是这谢侍读容貌太盛,如果是谢侍读涂胭脂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店主听完想听的消息,殷勤地打开胭脂盒:“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薄烟绵霞’。”说着,还取了一点出来均匀涂开。

陆骁看了一眼那层淡红,不由自主地想起谢琢晕倒在他怀里那日,惯是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两颊、眼尾、耳垂,都像涂了薄薄的胭脂。

两相对比,这‘薄烟绵霞’的色泽瞬间便被比了下去。

他不由道:“谢侍读,这‘薄烟绵霞’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

谢琢对胭脂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虽觉得陆骁措辞有些怪异,还是点点头:“那我不买了。”

“嗯,”陆骁本想买个三四盒,现在觉得这胭脂颜色不过寻常,“拿一盒,包上吧。”

店主笑眯眯地应下。

张召听自家侯爷说只买一盒,不由欣慰地松了口气:“只买一盒好,府里库房堆了上百盒胭脂,不知道多久才用得完!”

听见这句,谢琢抬眼看了看陆骁。

原来如此。

谢琢心想,每个人都有隐秘的癖好,值得尊重。

作者苏景闲其他书: 限定暧昧 据说每天都发糖[娱乐圈] 咬上你指尖 第三次重生 同桌令我无心学习 听说我很穷[娱乐圈]
相关推荐:小公主,跟我回家吧美人眸我在诸天反套路我到底有没有钱我真没想刷好感度!从圣墟开始反套路刁民陈二狗勾引情敌我是专业的[快穿]他和晨光一样耀眼被我撩过的鬼怪齐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