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晨,鄱阳湖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虽然已是春天,但温度仍低得让人不停的来回走动,搓手取暖。老齐站在船头,表情阴冷,像是有着什么心事,直勾勾的看着平静地湖水。的确,连我这平时很少上船的人都看得出,无风无浪的湖面,像是自下而上散发着热气,连雾霭都似乎凝结了,没有鸟鸣,没有鱼的游动,如同没有生命的一潭死水。
我们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湖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天刚破晓,我们一行人背包上船,准备出发时,老齐似乎就有很大的不情愿,抱怨着天气太冷,又起了雾,和我商量是不是等出了太阳,雾散了再开船。
但自从那天老黄带我们去老齐家喝了趟酒,他对老齐就有了很大的意见,甚至是内心里的鄙视,以为老齐想临阵退缩,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老齐,咱鄱阳湖的船家,谁没下雾天出过船,早知道你图省钱,弄自家的渔船出来,还不如昨天我去找一条大船,坐着安稳。”
老齐倒不生气,招呼着自家的船工把祭祀用的猪羊搬上船,一边淡淡的对老黄说道:“打了半辈子鱼,老黄你说我怕过什么?自家船自己用着顺手,你还别瞧不起我这船,九三年夏天湖里那浪大不大?我一样湖里走个来回。常老师他们没下过湖,我还不是怕他们一会儿风浪大了受不了?上船,上船,要去就趁早。”
但我们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风浪,湖面倒是越来越平静,平静地让你慢慢开始害怕。
曾茜和她的助手,一个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的小伙子,从一上船就开始忙碌起来。又是测水温,又是采水样。曾茜把显微镜架在了驾驶舱里,每一份水样都认真看着,然后在事先画好的表格上不断地记录着。不久,桌上又铺上了一堆试纸,测试后一一编上号,一会儿功夫,舱里就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小纸条。
既然湖面平静地永远是一副模样,千篇一律的再无变化,大家索性都饶有兴致地看曾茜她们的工作,见她认真的样子,也都不好上去询问,木船上,除了发动机的声音,再没有了其他响动。
船开出去四十多分钟,老齐招呼船工把祭品投进了水里,在船头还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嘴里念念有词了几句,走到我的旁边,低声说道:“常先生,再走十几分钟,就到冬瓜礁了,今天这天气有点怪,你们看看就行了,别耽搁久了。”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扭头又回了船头,继续呆呆地看着水面,似乎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什么。但看得出,老齐带来的几个自家的船工,对祭祀活动非常的认真,自始至终都是满脸的肃穆。
这时,小雷从船尾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卫星电话。我看着他略带焦虑的眼神,便知道电话依旧打不通。没等我开口,倒是曾茜先说话了,“小雷,曹队他们还是联系不上?”
小雷点了点头,又马上说道:“嫂子,你不用太担心,我上船前画了个草图,标上了我们去的大致方位,托码头上的工人,交给曹队他们的船,中午他们的船到了,看到草图,应该会过来找我们。”
曾茜瞪了小雷一眼,显然对他的称谓很不满意,却没再说话,继续埋头测着水样。
船又走了一阵,太阳升起了老高,但雾似乎没有散的意思,反而比之前还要浓了些,阳光和雾气纠缠在一起,很快便被吞没进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光晕。老黄帮着曾茜的助手在船舷采水样,把一个保温杯大的不锈钢桶从湖底拎上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常先生,下面有地热河了,你试试。”
我伸手在桶中的水里摸了一下,的确,水温升高了很多,还隐隐的冒着热气,估计下面的地热河得有个五六十度。
老齐在船头,拿了个一丈多长的长竹竿,杆头绑了个小竹筒,也在湖面下采着水,他并不试水温,而是放在鼻子旁边,使劲的闻着。然后摇摇头,把水倒了,并不搭理我们,指挥着船改变了航向,边走边继续取水。这闻水定方位的法子,我从来没听说过,不由得好奇心起。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老齐,怎么,有不对劲的地方?”
老齐也不抬头,只是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常先生,今年湖里涨水比往年早,冬瓜礁应该已经被淹没了,我只能大概给你弄出个位置,不一定准,你闻闻,应该很近了。”他从竹竿头上拿下小竹筒,递给了我。
我在竹筒上闻了闻,有一股很强的硫磺味,但又不同于我以前见到的温泉水,怎么说呢?在酸臭的气味里,似乎还掺杂着其它什么,不仅有矿物的味道,更像是尸体腐臭的味道。
“老齐,地热河水是这味儿吗?”我抬头问了一句。这时,老齐在船头直起了身,望着湖面的浓雾。顺着他的目光,我这才发现雾比之前似乎淡了些,隐约的,雾里有个小岛的轮廓,但离我们似乎很远。
“那岛就是落星墩,我没搞错,北面几百米,就是冬瓜礁,今年地热河变道比往年厉害,鱼可能不好打了,狗子,放锚试试水深。”老齐向着船尾喊了一句。
船尾一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应了一声,不久,我们的船就不动了。而我们船底的湖水里,有大股的白色热气漫上来,似乎我们就停在了地热河或者是泉眼的上方,而这里的湖水明显比其它地方更为浑浊,还偶尔冒出一大串的气泡,硫磺味弥散在空气里,有点儿让人胸闷。但人盯着这水面往下看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湖底。
这时,曾茜在船舱里叫了我一声,我进到船舱,她一把把我拉到显微镜前:“常叔,你快来看看。”
显微镜的圆孔中,我看到几个长相怪异的微生物体。与我从前看到的微生物图片不同,它们并不是半透明的,能看到细胞内结构的那种,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充满了气的河豚鱼,浑身的小刺向外张着,小刺下是坚硬的甲壳,但甲片与甲片的缝隙里,隐约透着奶白色的淡淡的光芒,似乎甲壳中包裹的是个发光的光球。
在甲壳的下方,是几十对并不太长的鞭足,划动的速度很快,那甲壳看似沉重,但鞭足划动时,移动的倒是很迅速。
“这是什么?是淡水发光菌吗?”我抬头望了望曾茜。
“不是,它和我们之前所说的发光菌完全不是一类生物,这种生物我从来没见过,书里也没记载过,常叔,你看,我滴一点冷水上去。”曾茜说着,用试管在试片上滴了两下。
我又凑到显微镜前看过去,镜头里的几个微生物,一碰到凉水,像是打了个冷颤一般,快速将鞭足收进了壳里,外壳慢慢包紧,变成了一个圆球,将缝隙里的透出的光亮完全遮挡起来,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曾茜又用滴管吸了点热水,重新点上去,圆球很快感受到了温度,外壳重新舒展开,鞭足伸出,白光重现,在水里欢实的游起来。
“热水水温多少度,小曾?”我的双眼并没有离开目镜。
“大概四十度到五十度之间,常叔,这东西是嗜热的,但这种自发光原理从来没有文献记载,很可能是个新物种。”我听出曾茜的话语里充满了兴奋。
“那我们之前的推断方向就是正确的,这微生物对温度非常敏感,很可能水温低时,就进入了休眠状态。为什么发光物只出现在春夏两季,为什么沉船事故会沿着地热河的变化而变化?看来陨石,地热河,发光物,怪异的天气状况,沉船,这些是相互关联的,只是还缺少一个环节。”我抬起头看着曾茜。
“沉船的残骸?”曾茜从铁桌子的角上用镊子锉下一点铁锈,又接着说到:“来鄱阳湖之前,我偶然在一本国外的科学学报上看到一篇论文,说的是美国的海洋生物学家,在太平洋的水下深渊中,发现了一种嗜热微生物,生活在七八千米深的水下溶岩附近,在没有有机类食物时,会分解周围金属矿物质,来获取能量。他们认为,这些极端环境下的微生物,已经进化成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一般生态链的新生命形态。”
曾茜边说,边小心的把碾碎的铁锈粉末吸进滴管,我把位子让给她,她将滴管上的和着铁锈的热水滴在了试片上,开始调整显微镜的焦距。
“常叔,在我印象里,美国人发现的嗜热菌应该也是可发光的,所以我在想,湖里的发光物可能不是发光菌类,而是嗜热菌,或者根本不是细菌…天啊,常叔你快来看。”
(道者,神明之原也。神明者,处于度之内而见於度之外者也。处於度之内者,不言而信。见于度之外者,言而不可易也。处于度之内者,静而不可移也。见于度之外者,动而不可化也。动而静而不移,动而不化,故曰神。--《黄帝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