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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末代君王宾天夜

一夜过去。

第二天,楚子复在东宫设宴,宴请四妃人选,以及诸位秀女。

原本请帖还发到了皇后家,可是国丈认为两人大婚之前不该频繁来往,更何况是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之事,于是婉言拒之。

楚子复也不恼,他只抬手吩咐下去,用最好的美酒,用最难得一见的珍馐,用整个东宫的奇珍异宝,来妆点这次宴席。

于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鼎烹羊添肉桂,酒是瑶池佳酿,肉是龙筋凤髓,鱼生瀛洲仙骨,菜是月宫折桂,一时间香雾锁东宫,分不清宴在人间,还是在九天。

众女痴迷于这东宫的奢华无度,纸醉金迷,毕竟她们为妃者所求不过日日恩宠,夜夜笙歌,若能日日好宴,陪伴于君王身边,倒也不枉此生。

唯有一人例外。

那就是晚晚。

宫门被她一脚踢开,右脚刚踏进门槛,左脚还在门外,她已经大声吼道:“楚子复!”

玄色帝服,纹日月星辰,通天冠冕,垂十二冕旒,一身盛装的楚子复于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左右两肩各倚一名千娇百媚的女郎,仔细一看,左边那人色如桃花,豆蔻年华,正是晚晚的妹子春风,此人一生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抢夺姐姐喜欢的东西,无论是衣裳,还是男人。如今见晚晚愤怒的要冒出火来,她便满心欢喜,躺在楚子复怀中咯咯的笑。

晚晚握紧拳头,怒气冲冲的瞪着楚子复。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放纵。”晚晚厌恶的扫了一眼殿上的莺莺燕燕,珍馐美酒,然后对楚子复道,“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楚子复平静的睥睨着她,“看看如今的朕,你还喜欢么?”

大殿内一片寂静,晚晚亦是一愣。

“回答朕。”楚子复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言语间却咄咄逼人。

“……喜欢又怎么样?”晚晚咬咬牙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看着你胡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壮志未酬,你给我振作一点!”

楚子复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可朕不喜欢你。”他忽然搂住身旁的春风,修长的手指扳过对方的脸,重重吻上一口,然后斜睨着晚晚,轻佻的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朕已经不想再和你谈什么壮志未酬,只想和怀中美人共谈风花雪月,美景良宵。”

晚晚脸色一白。

见她如此,春风咯咯笑了起来,伸出藕白色的双手,搂上楚子复的脖子,如兰的吐息吹入他的耳中:“皇上,别理下面那个丑八怪,你快让人把她赶走,春风好跳舞给您看。”

“来人啊,把她逐出宫去。”楚子复垂眸下令,殿中侍卫立刻走到晚晚身后。

“……楚子复。”晚晚却轻而易举的制服了那两名侍卫,夺了他们腰间佩刀,然后双手持刀,望向御座,“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刺你十刀八刀――只要我愿意!”

楚子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大抵爱情中的胜利者,都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手中有兵器,心却在颤抖,若这是战场,晚晚就是不战而逃的胆小鬼,抽噎着落下眼泪,她喃喃道:“……我只是不忍心。”

因为不忍心伤害对方,便只能自己承受这份伤害。

侍卫解下晚晚手中的长刀,押解着她朝宫外走去,她背对着楚子复,哽咽着说:“我好后悔……”

持着酒杯的那只手微微一颤,楚子复不动声色的抬眸,望着那个萧索的背影。

“我好难过……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说出来了。”晚晚垂着头抽泣道,“如果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的话……我是不是就能留在你身边了……”

她的声音,她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尽头。

楚子复握着酒盏,久久不发一语。

直至月中天,更漏晚,宫殿内最后一名秀女也倒在桌上,他才缓缓抬起头,唤道:“安福。”

“是,皇上。”老太监提着一桶烈酒走了进来,然后尽心尽责的将那烈酒洒遍了宫殿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先帝遗留下来的玉器,还是墙壁上的名家字画,抑或是倒在席上的未来宫妃们……

“皇……皇上……”春风瘫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浑身发寒,于是拼了命的伸出手,颤巍巍的扯上楚子复的袖摆。

“哦?朕该说不愧是南诏公主么,生于百毒之地的女子,居然对麻药也有这么强的抗性。”楚子复拂袖而起,姿态如行云之流水,“可惜啊,你若是醒着,待会只怕会更痛苦。”

可怜桃花逐水流,春风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你……你想干什么?住手!快住手啊!”

老太监充耳不闻,只沉默的用金勺舀起烈酒,浇她一身一脸。

而楚子复则慢悠悠的举起桌上的千工挫银三足铜烛台,摇曳的灯火,打在他苍白俊朗的脸上,犹如坟头鬼火,照亮一张新牌位。

“大楚四百年基业,如今断送在朕手中。”楚子复苍凉的笑道,“与其将江山拱手送人,朕宁可焚毁这一切,无论是朕的东宫,朕的妃子……抑或是朕自己!”

话音落下,铜烛台从他指尖滑落,跌落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

一朵火花腾然而起。

安福恭敬的跪伏在楚子复身边,春风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

“哈哈哈哈哈!!”楚子复昂头大笑,无比恣意,无比疏狂,仿佛即将付之一炬的并非那华美的东宫,而是他压抑数十年的感情。那笑声回荡在宫殿中,仿佛灼热的烈酒洒进火中,将那火焰烧灼的更加热烈。

“你不能杀我!”春风哭着尖叫,“我是南诏公主,我还是蛊王的徒弟!你要是杀了我,我师傅绝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那又如何!”楚子复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火焰蔓上帐幔,蔓上酒席,蔓上美人们乌压压的发,张扬大笑,“朕乃楚国末代君王,大楚既朕,朕既大楚……朕死后,哪管世间洪水滔天!”

春风绝望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良久良久,才凄楚的大叫:“既然你要全世界为你殉葬……为什么偏偏就放过了她!”

宫门外,大雪漫天。

街上行人寥寥,偶遇几人,也是行色匆匆,脚步不停的往家里赶,唯有一名女子失魂落魄的立在大雪之中,天地之大,竟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一柄油纸伞遮在她的头上,一个轻佻散漫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我一年之约尚未到期,如此不辞而别,未免太过无信了吧,晚晚姑娘。”

紫衣银铛,晚晚缓缓别过头来,哽咽着对他说:“我是被他逐出宫的。”

“所以呢?”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伞骨,云邪一身红衣,立在伞下,高大的身躯投下浓浓黑影,如同一座牢笼将晚晚禁锢于其中,“你就这么放弃了?”

“不然我还能怎样?”晚晚愤怒的大叫,“他既然不喜欢我,我还能纠缠着他不放么?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没脸没皮的女人!”

“呵呵呵……”云邪笑了起来,“可是离开了他,你又能去哪呢?”

晚晚楞了楞。

“人皆有欲,不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食不果腹的乞丐。”云邪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晚晚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乞丐求的是温饱,楚子复求的是权力,而你求的……却是一个深爱你的人。”

“……别开玩笑了。”晚晚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谁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这就回南诏!谁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喜欢他一个人了,等我回了南诏,立刻找十个八个情郎,生一堆一堆的孩子……”

“你是个叛徒。”云邪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然后笑着欣赏她脸上的表情,待欣赏够了,才温柔的说,“你偷走了你师傅的情蛊,你把你的妹妹推进了火坑,你还倾心于敌国的君王……晚晚,你背叛了你师傅,背叛了你的家庭,也背叛了你的子民,若你回到南诏,便只能用一生去赎罪。”

“我没有……”晚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没有。”云邪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晚晚唇上,“是你的师傅先背叛了你,是你的父母太过偏袒你的妹妹 ,而你为南诏付出那么多,关键时刻,南诏子民只会听蛊王的,而不是听你的……对不对?”

晚晚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认同他好,还是反对他才好。她心里是想要认同的,可是若是认同这一切的话,那这样的南诏,她还能回去么?

“南诏生你养你,但无论是你的师傅,你的父母,还是你的子民,都是在利用你,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云邪笑着侧过身去,指着东宫的方向,道,“看。”

明亮的火焰将天空烧的通红,晚晚忍不住看着那个方向,问:“那是什么?”

“今日,是楚王宾天之夜。”云邪用充满感叹的语调说,“楚子复一把火烧光了整个东宫,烧光了东宫所有的奇珍异宝,包括他未来的妃子与他自己……晚晚,你告诉我,他连他自己都不放过,为什么唯独要放过你?”

晚晚望着那片凄艳的天空,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有双眸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我不知道……”她痴痴的说。

“那便去问他吧。”云邪在她身后轻轻的推了一把,轻描淡写的就仿佛在推一个立在悬崖边上的人,他温柔的笑声里充满不怀好意的蛊惑,“你这一生,从未有人在乎过你,除了他。也从未有人将你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除了他……上半辈子是这样,下半辈子估摸着依旧如此,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般在乎你的人了,既然如此,你还忍心让他留在过去……而你却活在将来么?”

晚晚楞了楞,然后,义无反顾的朝东宫的方向跑去。

在她身后,云邪微笑着撑着油纸伞,欣赏着她飞蛾扑火的姿态,欣赏这焚天之火,欣赏着他自己早就出的一切。直到一个霜白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连这么个小女孩也不放过?”

“多日未见,想不到谢将军还是这么的怜香惜玉。”云邪回过头来,笑着看着那温润如玉的儒将。

谢书贤有些不认同的看着他,道:“国君凶残暴戾,死不足惜。可你不该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死在她手上的楚国将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可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孩子。”云邪不以为然的说道,然后将挂在油纸伞下的包裹丢给谢书贤,“再帮我个忙,把这东西送去南诏,交到蛊王手上。”

“……先说里面是什么。”谢书贤道。

“你可以自己拆开来看。”云邪轻描淡写的说。

谢书贤可不会跟他客气什么,立刻三两下拆开包裹,露出里面的雕花木盒来。将那盒子掀开一角,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而一张豆蔻年华的美人脸躺在盒中,对谢书贤绽放宁静的微笑。

谢书贤眼角抽搐一下,立刻合上了盖子,沉声道:“这是谁?”

“蛊王弟子,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孩子。”云邪戏谑的说。

谢书贤微微想了想,便脸色大变:“你的目的是……”

“不错。”云邪懒怠傲慢的说,“蛊师最重传承,你说他要是知道……继承他衣钵的两名弟子一起死在东宫之中,还是被大火烧死的,他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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