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初今天穿的是骑射时穿的胡服,腰线那里掐得盈盈可握,袖口和裤腿都绑得很紧,皮靴高高地勒着小腿肚,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沈星野去拉她的手,大拇指分开她的手指让她抓着缰绳,低声讲解:“这马儿现在不动,你拉着缰绳可以控制它的转向,若要它动起来就拿腿去夹马肚。”
宋云初轻轻晃了晃腿去蹭马肚,沈星野嘲笑她力气小,修长的腿覆在宋云初的腿上勾住,带着她夹了一下,马儿顿时动起来,步伐稳健地在草场上踱步。
“力气越重,跑得越快。”沈星野指点她,“你再试试。”
宋云初便狠狠夹了一下,马匹果然快速跑动起来,她在疾驰的风里微微张开嘴想要叫唤几声,又觉得害臊,只轻轻啊了几声。
沈星野搂着她奔出珍兽苑,马鞭打在汗血马身上,马蹄子清脆踩在宫苑的地砖,宫女寺人只觉凉风拂过,抬头却看见陛下与云妃共乘一骑,肆意张扬地跑马。
宋云初从前做的坏事仅仅止步于逃学,这样在宫闱里肆意妄为也是少有,如今有皇帝带头做坏事她便放下心来,漾出一个笑。
“给它取什么名字?”沈星野放缓速度,问。
宋云初想不出,摸着马儿含笑道:“还是陛下起吧。”
沈星野捏着下巴思忖片刻说:“不如叫妃妃。”
宋云初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急驰如飞,风驰电掣,是配得上这马的好名字。”
沈星野一本正经道:“不错。”
“你给好端端一匹马起名字叫妃妃。”
镇远侯进宫来,听到寺人说宫中有人驾马疾行,问了以后才知道是沈星野和宋云初,他就顺道去了珍兽苑看那匹汗血宝马,马倌告诉他这马叫妃妃,祝南弦到龙衍宫后惊得连敬称都忘记用,目瞪口呆道,“莫不是真被宋云初迷了心窍吧!”
沈星野瞥他一眼:“孤自有分寸。”
沈星野的确是有分寸的,这人自小就聪明,先帝沉疴痼疾,东宫执政早,沈星野小小年纪就上集英殿听政,而同样年纪的祝南弦尚在祖上余荫之下做着当将军的梦。
“你把锦妃接进宫,就是最没有分寸的事情。”祝南弦敛起笑容,他是辅佐君王的臣子,肩上也有自己的担子,在边塞两年,这镇远侯的重任还是落到他身上,他虽不清楚去岁的旧情,但该提点的还是要说出口,哪怕忤逆。
“孤知道。”
沈星野清清淡淡地带过此事,不愿意多言。
夏永福元年,新帝沈星野登基,游环罡河大赦天下,时值花朝节。
百花生日,春容满野,芳草如茵。
环罡河在冬月里结的冰化开成凌凌流水,围绕着环罡城潺潺流淌。
鹤鸾卫依仗整齐,手执金吾,在街陌上开道,众臣蜂拥跟随步行于岸,将将上任的皇帝尚在孝期,他在手腕系了白色绸带,身着明黄礼服站在龙舟船头,周遭有乐宾鼓瑟吹笙,黛墙之上细柳摇荡映照湖心。
这是皇帝与百姓同乐的节日,也是大夏最漂亮的节日,百花盛开,春风送来和煦的花香,满路男女行歌,唱着称颂王朝的歌谣。
牡丹芍药竞相开放,青楼妓馆大张开着门窗,闺阁女儿都结伴出游,看见马车上的俊秀郎君便掷彩果绢帕,一派欢欣美满的和乐景象。
这日子里浣纱的姑娘们不敢懈怠,阿锦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她娘说浣完了带她去大慈恩寺听戏,阿锦便捧着彩纱跌跌撞撞从人群里挤过,伏到岸边浣洗。
环罡河岸边清澈水底还能看见绿油油的水荇草在飘摇,她看着河面上热闹非凡的景象溢起笑脸,手指柔柔穿过纱衣,想着赶紧洗完去找娘亲。
舟群慢慢溯到她附近,阿锦听着仙乐般的歌曲忍不住抬起头,装饰精美的龙舟上有一位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他似乎是满脸的哀愁,气质清冷又安静。
阿锦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抬着脸愣愣瞧着,船上有人遥遥呵斥她,她才慌慌张张低了头,心里一跳一跳地想,原来,这就是新陛下呀。
长得那么好看的新陛下,他已经拥有了天下,还在难过什么呢?
阿锦不知道,她疑惑地清洗着自己的彩纱,希望娘亲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船上的皇帝也注意有平民看向自己,他顺势望去,看见那张素净脸上带着全然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少女樱色的眼下有一小粒痣,鲜活生动得就像他刚醒来时反复做的梦。
来福在后面递上帕子,沈星野才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他指挥船夫划船过去,看见那个浣纱女惊愕地抬起头,眼波盈盈像桨下滚滚逝去的环罡河水,清澈、明亮,于是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用平生也许最温柔的声音道:“我是大夏的新皇帝,你愿不愿意随我入宫去?”
众臣惊愕目光里,不知道答应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浣纱女甜甜地笑起来,握住了帝王伸过来的手。
“到宫里,是不是有好多好东西可以吃?”她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声音清脆地问。
沈星野点了点头,于是阿锦用力地说,“陛下,我跟你走!”
那是他登基三月,头一次自己纳了个女人进宫。既不漂亮,也没有才华,更没有显赫家世,祝南弦不明白为什么,沈星野只是恍惚地说,“桐月,她与那个人,都有一颗眼下痣。”
他找不到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就寻了一个代替品。
祝南弦望着刚入宫的阿锦叹息,没有阻止他。
但愿沈星野可以爱得长一点,不再在执着于那个奇怪的梦。
“听雪,你一生里可遇到过这样的人么?”锦美人怔怔笑起来,她在这深宫里为了变得合群已经很少露出这样天真少女的微笑,但现在已经无所顾忌,无论麻雀身上涂了多少金色的颜料,它也始终是凡鸟,永远不会成为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