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冷不热,是春天里的好时光。马车换上竹帘,方便看外面的景物。
长街人来人往,铺面前伙计吆喝声悠悠扬扬,一派热闹中和加福小的时候没有两样。
只有车里的加福小姑娘,当年那由父亲每天赶着马车送去梁山王府的福姐儿变了。她长成大姑娘,今年十五周岁,是母亲出嫁的年纪。而她的嫁期也已临近。
一下子嫁两个女儿,忠毅侯夫妻难以割舍大过欣喜。问女儿们要求,以让闺中最后的日子满意多多。香姐儿要母亲在嫁衣上再绣花儿,加福要父亲赶车,她再坐一回。
……
“泥人儿,”
“新出锅的点心喽…。”
有人认出忠毅侯。自夜巡这些年,忠毅侯府在京里得到的信任年年增长。他手捧自己铺面上的东西送上来:“呵呵,侯爷,新掐的花儿,府上就要办喜事,给禄姑娘福姑娘带去吧。”
袁训微笑以对,对车里努努嘴儿:“加福就在这里。”侧一侧面庞问女儿:“福姐儿,你要什么花?”
加福笑盈盈:“各色的花儿都要一些。”
卖东西的包好,送上来:“不收钱不收呵呵,早几年我就对您说过,夜里也能放心做生意,送几朵花儿也应该。再说禄姑娘福姑娘就要大喜,侯爷您双喜临门,这花权当庆祝吧。”
他十分真诚,袁训不好拂他,谢过他,把花送进车里,带着女儿又去逛别处。
花香沁满车中,加福喜滋滋儿把玩,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幼年。每天由爹爹亲自赶车,战哥总在姐妹中炫耀:“福姐儿又坐车到我们家了,讨嫌大姐,偏不送你。小古怪,也不送你。”
加福虽不会这样炫耀,但内心也不免是得意的。
她总是一个人坐车,两边是关安和小子,车后是奶妈的车,后面跟梁山王府给她的家人。安全上不用担心。在路上不多的一段钟点儿,福姐儿独占父亲。
春天,爹爹在路上买花儿给她戴。夏天,经过的果子铺里逛逛。秋天,热烧饼吃一个再回家。冬天北风飞舞,小加福在车里暖和和抱着手炉,想到父亲高大身影在前挡风挡雪,小面容上总是笑容不断。
前面到了有名的胭脂香粉铺子,马车缓缓停下。父女们下车,掌柜的亲自出迎,取上好的木梳头绳请福姑娘过目。
这也是以前加福爱逛的地方,家里虽不缺,但新货买一些给母亲给姐妹,给称心如意苏似玉,听她们夸自己:“福姐儿又逛去了,公公单独带着逛呢。”
这段日子,是加福永远抹不去的快乐时光。
今天也一样,挑好东西。掌柜的也道喜,送几样东西给福姑娘为贺礼。加福坐上车,心满意足的她道:“爹爹,够久了,咱们回家去吧。”
依言,袁训赶车回家,角门里进去直到二门,加福灿然一笑中有了流连。
这是她最后一次由爹爹的马车里出来,在自家的二门下车。再过几天,她就是别人家媳妇,也许还会有爹爹赶车接送,但不再是闺中女儿。
……
房里,香姐儿也乐在其中。母亲为她添上绣花,好孩子、韩正经和她最亲近,见天儿来陪她,这会儿帮她挑拈绣线。带来的费玲珑小姑娘天***好颜色的东西,一旁翻花样子乖巧模样。
宝珠停下来,又一次说了说:“二妹,你大哥不回来,你别不高兴。”
香姐儿嫣然:“母亲我知道。”反过来也劝母亲:“从山西回来的时候,大哥对我解释,大哥为赔礼,亲自陪我去挖好些花儿回来。母亲,最好的摆在你房里,你也别不高兴。”
这话,香姐儿也不是头一回说。她知道母亲反复的对自己解释,其实是她认为大哥不送亲,是家人的缺憾。
“自古征战就是如此。”宝珠用这话为结尾,母女相视一笑,宝珠继续为女儿精心绣花。
小古怪和加福同一天成亲,不用战哥显摆,王世子妃的派头大过沈家媳妇。
怎么弥补呢?皮匠们深为关心,为这事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不能让二姑娘看上去差太多,就想出嫁衣上的花儿多又多,奇异而又精致的法子。
战哥不会争,也争不来。
王世子妃的冠服自有定式,不是想添就添想减就减。由母亲侯夫人亲手添上的绣花,就成了小古怪成亲的得意事儿。
……
门帘打开,加福捧着街上买的东西回来,把东西分给家里人,和香姐儿并肩坐着有说有笑。姐妹二人对就要离别的闺中日子,这就都觉得圆满。
……
成亲这天,韩家有小小的惊喜。
一直不能起床的老太太孙氏,头一天一顿能吃一碗粥,喝参汤和药也没说闹心,能存得住。一早,她精神不错的居然扶着人下了床。
和家里人用过早饭,老太太孙氏要求去袁家道喜。
子孙们不放心,请来正骨张和老贺医生诊视。
这二位在去年回到京中,太上皇用他们的药精神不错,对章太医信一份儿,对他们也有一份儿的信任。
正骨张和老贺医生又是一大吵,争着把功劳揽身上。
“我就说嘛,吃喜宴这事儿不算什么。”
“是我的药有用,有用!”
文章老侯兄弟劝开,请老孙氏上车往袁家道喜,请医生上轿,送回袁家照料安老太太和老孙氏这一对老人。
喜事惹得精神爽也应验在安老太太身上,她也硬朗的下了床,穿戴最好的衣饰,坐在正房里和亲戚说话。
见老孙氏让半搀半抬进来,安老太太乐了:“你好啊,你今儿气色也不错。”
老孙氏对她是旧称呼:“二姑娘,你看上去也喜庆。”
让她们坐在一起,话虽慢,话匣子打开。
“我等下能吃一碗,你行吗?”
“我也行。你多吃一口,我就多吃一口。”
文章老侯夫人对掌珠耳语:“说不好,还真的冲喜。”掌珠也有这样想法。
吉时将到,鼓乐喧天声中请出新人,一对新人先没有出门去,而是往这里来辞行。
安老太太对她们展露慈爱笑容,老孙氏也看上去精神又长一层。
祝福的人,也成了二位新人。
香姐儿柔声:“二位曾祖母多福多寿。”加福也同样说过。
不仅是掌珠,韩家的人都看出来,二位老太太的面庞上闪动出生机焕发,让人分明看出来与回光返照那种强打精神不同。
女眷们纷纷湿了眼眶,再才看到二位新人盖上盖头。为了临出门前这一道的祝福,小小修改遮盖头的钟点儿,也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她们只更感动。
萧战和沈沐麟并排在花轿前面,战哥的大黑脸儿在红绸掩映之下,黑珍珠似的熠熠放光,把他的喜悦光芒万丈的放射出来。
沈沐麟完全理解他,终于把加福到手,对战哥来说不亚于又得到一次生命。但不能输给战哥,沈沐麟灿烂的笑,因他生得俊秀而得到宾客的大部分喝彩。
战哥得到的喝彩,主要来自他尊贵的身份,和表弟胖队长的指挥。
两个女婿同一天娶亲,攀比不用说自然出来。沈沐麟又是时常受战哥“欺压”过的,这个风头不争也得争。
见新人出来,他上前一步,朗朗大声对着在这里的长辈,辅老国公,岳父等人道:“请岳父放心,这一辈子我们夫妻互敬互爱,终我一生,绝无二人。”
沈家迎亲的兄弟们大声叫好,这个时候鼓乐和鞭炮停下来,但他们的叫好追得上刚才的鼓乐。把萧战气得鼻子歪,把胖队长气得小鼻子歪。
大喜好日子,胖长队不能跳出去喊打,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上前去,为表哥理理衣衫,萧战对他咧嘴一笑,让抢风头的怒火下去一大半。
表弟再牵着表哥的衣角,把他往前带上一带,这就把沈沐麟落在身后。表弟胖脸儿笑得大大的,响亮尖声把沈家的叫好声压下去:“战表哥接下来说的,又大又好,无人能比!”
说过,凶狠地瞪着队长的手下,和曾经的手下。如阮瑛已经大了,今年殿试出来有了官职,就不再是胖队长的手下。
阮瑛阮琬倒不想帮战哥,但为道喜而来,不管是香姐儿还是加福都有份儿,见队长的小眼神儿凶巴巴扫过来,兄弟们和小六小十等一起大叫:“好啊好呀,战哥快说。”
萧战傲慢地往后瞪了瞪沈沐麟,凡是受战哥“欺压”过的人都心如明镜。想想这一个人在今天这日子风头不出也足,却还是要占,哄地一声,四面大笑更起。戏谑的帮着场子:“战哥好啊,风头儿不错。”
萧战权当他们全是真心帮腔,黑脸儿生辉又似日光全在,咆哮嗓音吼出来:“岳父放心吧,我家加福不纳妾!”
嗓音太足,远处几只让鞭炮惊走,刚落下来的鸟儿,吓得一扑翅膀,再次飞向远方。沈沐麟的话更让撵得一点儿不剩。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笑得跌脚。
这是战哥小时候的“名句”之一,当时曾倾倒太子殿下。此时听上去,太子也一样受到感触,眸子里寻一寻加寿,她随姐妹们出来,准备送亲事。
小夫妻相对眨一眨眼睛,心照不宣的流动着无限情意。
胖队长起劲儿的吆喝声里:“战表哥说的好呀,最好不过,”二位新人让扶上轿子。
如果有人仔细看,香姐儿的红衣裙微微颤抖,她忍笑忍得很是吃力。
这个战哥,一会儿的光也不能放过。香姐儿这样想着,含笑坐上花轿。
耳边传来“禄星起轿”“福星起轿”的话,离开家门的不舍悄然来到,两行清泪由香姐儿面颊滑落,她相信加福也是如此。
王府是高贵的,沈家也是京中世家。小王爷带来的震动直到人心里,令人生出如此高门,如此富贵,却难得的又是两对一心一意,目送花轿离去,激动反而不知不觉更在人群中升腾。
受惠于胖队长和文章侯世子的尹君悦、谢长林也来贺喜,没来由的心潮澎湃起伏万端。
“此生此世,绝无二人。”
“我家加福不纳妾。”
话在耳边绵绵不绝,使得两个人对看着。尹君悦郑重地道:“谢兄,我决定了。”
谢长林也用力点头:“我也决定下来。”
一双手伸在一起,紧紧的握了握。
……
花轿在这视线里看不到时,袁训的泪水止不住的潸潸而下。龙氏兄弟感受到当父亲的难过,却哈哈地乐了。陈留郡王佯装鄙夷:“真没出息,你还有女儿没出嫁呢。”
只有胖队长和小十小六等殷勤讨好,把帕子送上来,七嘴八舌:“爹爹(舅舅)不哭,咱们还要出门儿呢。”
苏似玉笑盈盈:“公公,您亲自送嫁,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哟。都说又体面又感人,都要看呢,请上马去。”
柳至起哄:“别走别走,让我再看会儿,以后我娶儿媳妇,你要是不哭,哭的比今天少,我一定不依你。”
连渊取笑:“然后你们俩不管好日子,请来的宾客看你们大打出手,哈哈,我为你们叫一声好。”
前太子党大多在这里,只有一个人不嘲笑。
他伫立在鞭炮的红纸中,他的到来也开创京中迎亲的先河一道。
精心保养的修长身材,俊秀不比儿子差的面容。沈渭对着袁训含笑,和他同时面颊上泪水滚滚。
当公公的也跑来迎亲,除去是京中头一回。还有沈渭也有一个风头要出。
刚才不好和儿子抢,后来又须让小王爷。花轿出门去,宾客有些厅上坐,有些随轿出了门,这里清静不少。沈渭大步上来,斩钉截铁:“小袁请放心,我家得了二妹如获至宝,以后她既是我家的媳妇,也是我家的女儿一样看待。”
袁训泪落如雨,张开手臂和他狠狠的抱了抱。
一起出门,一起上马,前太子党簇拥着他们嬉笑:“看拜堂去喽。”
……
梁山王府的任性,曾让加寿小小的为难。好在这为难并不是今年才想到,加寿有足够的时间想出圆满的对策。
不管是二妹进门进将缺少福,还是加福当晚没有禄,加寿都不乐于见到。
要在二妹三妹拜堂时凑齐福禄寿喜,由太后主婚,外宫中收拾出一间殿室使用。
花轿游长街,不进婆家而去宫中。太后主婚过,分别再去婆家的新房。
这便宜袁训也能成送亲之人,至少他得跟到宫中。
在别人来看这是莫大的荣耀,梁山王也跟在轿后,自有人对他吹捧:“王爷圣眷无人能敌。”
梁山王有一抹不给人的苦笑。个中还有缘由,只有皇帝和他心知肚明。
对外戚的防范,并不由本朝而起,本朝不能例外的时时有进言。
特别是忠毅侯能文能武——如果他是个花花公子,这进言反倒不多。
还有梁山王和忠毅侯结成亲事以后,因为加福的缘由,有人把梁山王府也当成外戚一流。梁山王也不是个草包,担心外戚的人雨后春草一般的生。好似全天下的担忧全到他们身上。
梁山王府在皇帝眼里变成双重身份,重兵重臣,又是权势外戚。
皇帝从来精明,为这两个身份中的任一个也要打压。在太后提出宫中拜堂,皇帝想也不想的答应。把这表面上浮夸的大荣耀赏赐下来,就便地抹去梁山王上报晋升将军的一半名额。
宫中拜堂不过是好听名声,又招人嫉妒,又招人防范。而梁山王本想借此战功增加上将军,对他有实质上的利益,这下子落了一半的空。
皇帝亲口对他说:“战哥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他的亲事,太上皇太后,朕和皇后亲自主婚。”
等梁山王谢恩过,依然是笑容不改:“这几位将军再等等吧。”梁山王再张口力争,好似不知感恩,对皇帝亲自主婚也不满足。
梁山王不介意等,他家的家风之一,自信到自负的地步。但耳边灌过来:“皇上对王爷恩宠有加,”苦笑对应的继续出来。
暗骂一声,真瞎。
……
“禄星到!”
“福星到!”
“喜星到!”
“寿星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到这里。
太上皇太后乐得面上似开了花,皇帝皇后也为喜庆而笑容灼灼。
多喜、增喜牵着香姐儿红衣,加喜、添喜牵着加福红衣,皇太孙、齐王世子,陈留郡王的两个孙子跟着,把新人们带到太后面前。满眼红色中的战哥大黑脸儿惹得皇后忍俊不禁。
那黑的,又偏偏发亮,把主人喜透心底尽情的铺开。而想想他从小和加福“亲密”的事迹,让人不笑也不行。
皇帝也扑哧有了一声。他出现在这里,打的是给梁山王体面的说法,就招手让萧战到面前,取笑一句:“战哥儿,你终于如愿了吧?”
那小的时候跟前跟后,句句话不离开加福,为了加福可以讨好岳父,也能在争宠上和岳父翻脸,在皇帝的话里也展开。
皇后在皇帝身边,忍无可忍地笑出声来。殿中的笑声此起彼伏,潮水般到了太后面前。
皇帝把沈沐麟也叫去交待几句小夫妻和和美美时,太后让萧战过去。
加福已是注定远去边城的孩子,太后对萧战没有不放心的,但也要说上几句。
“要一直对加福好才行……”
这话对萧战又是一个机会,战哥退后几步,怕嗓门儿高惊到太后,再来一嗓子:“我家加福不纳妾!”
这一句,嗓音不高。看一看太上皇和太后哈哈大笑,并没有年老体弱让惊吓到的意思。
略提嗓音,又是一声:“我家加福不纳妾!”
皇后笑得手指着他花枝乱颤,歪在女官手上。皇帝对沈沐麟的话也没有说完,匆匆结束好有功夫大笑特笑。
他还想有第三声,沈沐麟可听不下去。什么时候都可以让,只有今天寸土要争。
沈沐麟过来对太上皇太后叩了头,也考虑到老人听话不能过高,用话中坚毅要把战哥打倒。
他一字一句诚诚恳恳:“请太后放心,以后时时相伴,步步不离,分分相亲,刻刻相敬。”
随着话,沈沐麟哭了。他这会儿想到的不是娶了禄星有多美,而为面前这位老人而流泪。
他和香姐儿分开以后,点点滴滴的成长都有太后的身影。
重重又是一个头,沈沐麟泣道:“此生,不负太后不负妻。”
他虽没有京中流传的战哥加福情意,但这一出子把萧战真正惊动。
战哥在情意上的风头已成年累月,对此,他喃喃道:“好吧,也算难得,我对小古怪也能安心。让你一回。说到底你是姐丈。”
接下来拜堂欢欢喜喜,吉祥话儿说个没完。出门不再坐花轿,太后准备两辆装饰一新的宫车,镶有宝石,挂上红绸,二位殿下,太子和齐王也跟着,分别送香姐儿和加福。
宾客们出去,袁家的客人去袁家用酒,沈家的客人跟去沈家,余下的就全是去梁山王府的人。
宫门之上,袁训和沈渭分手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拥抱在一起。热泪行行,又一回流到看的人心里。
都有一句话,这才是真正的兄弟情意,知己交情。十数年不离不弃不改变,十数年为儿女苦经营无怨言。
同是兄弟情意的柳至也哭了。
……
夜色上来,袁训本应该还去陪酒。但他和宝珠在房中对坐,一双泪眼对另一双泪眼。
宝珠道:“应该高兴。”
侯爷回:“嗯。”但帕子揩不净眼中的水光。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兄弟们都能理解“小袁”的心情。大家自觉主动的陪酒,招待客人,放纵身为主人的侯爷回房,为女儿离家作一回大的伤感。
夫妻终于不哭的时候,手挽手儿在窗前看星月。把加寿想了想,又把香姐儿和加福想了想,不能避免想到远方的执瑜。
“孩子们都大了。”袁训叹息一声:“都要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
定边郡王的旧封地在这个晚上,也是热闹非凡。
执瑜一身大红吉服,却不是又做新郎。
张豪牵着马进门,孔小青高喊一声:“世子爷送亲回来了。”一堆人一拥而上,拱手而笑:“恭喜二姑娘成亲,三姑娘成亲。”
执瑜不能送亲实在抱憾,就在边城演上一回,走这么一圈,假装自己正在京里送亲事。
有的人说他孩子气,十七岁的年纪稚气犹在。也有的人说他手足情深。
称心操办席面,请来没回京的钟南夫妻帮忙当主人。一件礼物也不收,只请愿意来的人为二妹三妹多道声喜,添一添喜气。
酒碗碰在一起,将军中气足,“恭喜恭喜”,声震八方似连万里。执瑜的眸子也泛起湿意,深觉得对不起二妹三妹的他暗暗泣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
新的流言在京里传开。
“禄星能治病,福星能治病。”
新的证据:“二位回门的时候,为自家老太太祈福,登门韩家祈福,老太太们身子明显的好起来。”
镇南王夫妻闲坐家中,也谈论这事情:“这冲喜竟然真有效用。不但安家老太太和文章侯家的老太太身子有了起色,这是元皓亲眼所见。就是太上皇和太后这个月里也精神大好。”
正说着,丫头回:“王爷和小王爷照应的尹谢二位公子求见。”
“让他们去外书房。”镇南王说着起身,叮嘱公主:“加福离京,让她也来家里看看父亲和你,父亲的身子骨儿也比同年纪的人好。”
“那是出游的功劳。”长公主又有了得意:“坏蛋哥哥是我家的亲戚。”但也不反对丈夫的话:“战哥是自家亲外甥,送行酒不多摆几天,别说舅舅不答应,舅母也不能就此放过。”
镇南王笑说这话不错,就是淘气还有。出来见尹谢二人,面上笑容满面犹不愿解开。
尹谢二人的话,让镇南王恢复正色。
两个少年跪下来:“有事求王爷,为我们说的亲事,我们不情愿。”
镇南王一愣,随即沉下脸:“春闱亦中,我为你们亲自看过试卷抄文,以我看你们殿试会中。就要有官职,人生之大事,接下来理当成亲不是吗?”
一对少年毫不犹豫回他:“愿效忠毅侯一心一意一世一双人,不愿攀龙附凤求周全。”
错愕以后,镇南王久久的默然。
尹谢出门以后,镇南王进宫见太上皇:“您让我给他们说亲事,看来时机不对。”
太上皇闪闪眼眸。
“坏蛋舅舅的风头又扫中他们,这又是一对让荼毒的人。”镇南王绷不住,说到这里一乐,把尹谢的话原样而回。
太上皇慢条斯理和女婿推敲话意:“我在袁家见过他们,生得好模样,只是家境贫穷。怎么?有人相中他们就要当官,大好亲事送上门,嫁妆也丰厚,还瞧不上?”
“听上去不像推托。”镇南王一本正经:“去忠毅侯府观礼,不是让侯爷哭打动,就是让战哥的壮言吸引。”
“如果是真的不为富贵权势所动,如果是真的会对心仪之人一生不变,你看,多喜会相中吗?”太上皇刻意说的淡而又淡。
但对于镇南王还是半空中无数雷霆,他倒不是这就拒绝,而是太过意外。
“这这……”他张大嘴只有这几个字。
太上皇微微地笑:“嫌他家穷?不过开国时隆平郡公确实不是什么高门第。”
能镇守京都,镇南王瞬间拧回诧异心思有了平静:“认真来说,除去他当下家穷以后,隆平郡公也还说得过去。”
“他们在袁家的时候,我暗中看过他们。你见的多,容貌还行吗?”
镇南王想想:“这一条比隆平郡公,富阳郡侯还要好。”
“来来来,”太上皇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笺:“你看这个。”
上面十数个名字让镇南王再次瞠目结舌。
太上皇得意道:“我怎么会只相中他们两个?还不知道当官以后会怎么样?但你说他们肯拒亲事,算权势袭来,他们并没有折服于其中。可又怎样呢?还是要和其它的人选一起察看。看到多喜长大,由多喜自己挑。”
镇南王瞪着上面的名字没有回魂。这么多?可见太上皇早就为多喜相看数年。镇南王哆嗦着嘴唇,把太上皇面上的皱纹看了一道又一道,伏地跪下:“您又操劳。”
太上皇让他起来,继续得意:“起初挑的时候还要多,”有些悻悻:“后来一个一个的,不是拜倒在权势之下,就是听说姑娘生得好,嫁妆多,就定了亲。也罢,和多喜没缘分的早勾掉早好。免得占我精神。”
“那是那是。”面对太上皇的这一番暗中考校,镇南王只有唯唯诺诺才能表达心情,他低头应是。
“现在你也知道了,你也拿个主意吧。”太上皇和蔼地道:“多喜要嫁的人,要有实干。就像忠毅侯,虽有太后和皇帝照拂。但战场上军功,孩子们争气,这不是能照拂来的。要像忠毅侯,他妻子出身不高,他一心一意的,这不,像是天也保佑他家,八个孩子,呵呵,多喜的孩子我见不到,不过多些,你和瑞庆多喜欢。”
想到元皓更是笑得合不拢口:“有许多的外甥,元皓才真正是小坏蛋舅舅,嫡亲的坏蛋舅舅啊。”
“是是。”镇南王还能说什么,面对太上皇偏心在公主身上,称是最能表达心情。
他也有了一句:“要察看,就不能留他们在京里。本来我想随他们怎么有个官职,算我笼络两个人。现在来看,放他们出京,去最差的地方磨练。”
“依你。”太上皇欣然说过,又提醒道:“有一个是给添喜的。福王实在可恨。但韩家却跟在袁家后面洗心革面。韩正经能伴元皓上进,就是大功一件。韩添喜算是我和太后面前长大,她长大后,还应是多喜的好帮手。给她,也挑个上进女婿。”
镇南王也答应下来。
依着太上皇,还要和女婿多谈会儿多喜的亲事。但皇帝过来,看神色有话要说,镇南王辞出。
……
“说吧。”知子莫若父,太上皇也看得出来,对皇帝笑一笑:“刚疼过多喜,我也疼疼你。你有烦难事,只管和我商议。”
皇帝陪笑:“这话早就应该来说,但怕太上皇太后听过痛心。就在加禄加福喜事里说吧。”
太上皇眸光露出敏锐,本能认为事情颇大。如他所说,刚疼过女儿,也来疼疼儿子,看一眼为和镇南王说话方便,宫人早就屏退。太上皇关切地直接问:“出了什么大事?”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帝叹气:“安王变了。”
太上皇没有意外:“我早看出来。”
“东安世子为他自己,不肯把安王招出来。我把东安世子放回军中,果然,安王又和他联络。”皇帝沮丧而又气愤:“如果这逆子敢出京都一步,请太上皇太后当没有这个孙子吧。”
太上皇的心战了战,又一出子祸起萧墙要在眼前吗?但他亦无能为力,静静地道:“腿长在安王身上,他要去哪里,你和我都管不到啊。”
就像当年的福王,福王府里娇妻美妾无数,府第最大,太上皇想想是先太上皇所赐,收回府第就驳先太上皇的颜面,福王在世时,他不打算清算。结果到老,福王反了。
这旧事一推及,太上皇神色冷下来,这一刻他和气老人的模样不再,面若严霜的重重道:“让梁山王监视东安世子,让刑部去人再一层监视,把安王和东安世子一起拿下!”
“要有证据!让他死的光明正大!”
最后,父子们相互安慰。
“皇帝你不要难过,你还有太子和齐王,还有几个儿子呢,你好好的约束就是。”
“真的事情出来,请太上皇不要难过。也没打算为安王安葬。他事发在哪里,就在哪里吧。”
……
加福离京的这一天,头天晚上,袁夫人让袁训记住不要哭:“免得福姐儿挂念你。”
但到十里长亭上,萧战大为不满。对着袁训强装的笑脸抗议:“岳父您看清楚,是我战哥,和福姐儿要离开您了。以后说不好几年一回,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您怎么能不流点儿眼泪,让人知道加福才是您的心头肉?”
梁山王听听有理,拔出拳头就要揍亲家:“实在哭不出来,打到你哭。”
陈留郡王和龙氏兄弟一拥而上拉架,褚大追在王爷后面把他撵跑。送行送出这场面,袁训啼笑皆非,更哭不出来。
倒是张贤妃和赵端妃请旨出城送女儿女婿,执手相看泪眼,泪花花滋润一片青草地。
二位娘娘见过外孙,聪明伶俐又可爱。把女儿回来当天就说的请求满口答应:“给你们陪嫁的人儿,不是为了添堵。既然能生下好孩子,房里的人随便你们打发。”
萧衍志萧衍忠谢过岳母:“已经有子嗣,夫妻们又年青,以后还能生。公主房里的人不打发,岂不耽误她们青春。父帅有单身的将军们要笼络,她们出自娘娘宫中,怎么能不看着娘娘许给布衣?将军夫人才不辱没。”
“好好好。”二位娘娘说着,提到两个外孙,怕小孩子离开父母哭的撕心裂肺,陈留郡王妃带着他们不送行。
二位娘娘道:“她是袁家的人,带孩子不会有差错,你们放心。说好的,时时送给我们看视,我们也会用心教养。”
梁山王吼一声走了,袁训的鼻子一酸,这一回送女儿的心情与上一回不相同,加福已是婆家的人。二位娘娘却止住眼泪。
“不能让小夫妻担心的上路,咱们别哭了。回去还要看看外孙,让他们看出来追问也要大哭,多不好。”
这眼泪的一止一放,没有注意到的人也感染到离别心情。都心头颤了颤,似有风吹进眼中。
萧战满意的大叫声里:“多谢岳父,您哭的好。”一行人打马远去,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夏风里,忠毅侯抹一把湿漉漉,而梁山王笑成光灿灿。
这儿媳妇终于到手,再也不用担心战哥会随她离开老子。梁山王欢快的有了一声吼:“嗬嗬嗬,哈哈…。”后面接一阵狂笑。
陈留郡王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这开心凌驾于小弟的离愁之上,对着王爷的马屁股,提起马鞭一顿狠抽。
马嘶鸣一声狂奔而去,梁山王的狂笑变成狂叫:“陈留你等着,你这是眼红本王,你眼红了我!”
“我见天儿眼红你,”陈留郡王往地上啐一口。
当晚驿站住下,梁山王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眼红。
成亲满月以后是夏天,房里热,战哥和加福在走廊的一头,别人不会走来的地方,坐在一起手握着手,你含笑看着我,我含笑看着你。
天长地久的感觉,在这含笑中冉冉而生,浓浓散向四面八方。
梁山王嘟囔:“战哥,哎,儿子,咱们一家三口说说话不好吗?”
萧战看也不看他,直接听不到。
梁山王假意走开两步:“爹走了啊。”
“不送啊。”萧战有了一声。
梁山王气结,气势汹汹:“我说战哥你这样对爹可不好……”
小夫妻互相凝视,针插不进去雷打不动的笃定,让梁山王后面的话到此为止。
他灰溜溜走开:“为你们定亲事,为你们挣穿戴,你们两个却这样对我,欺负我没有人陪吗?我还有你母亲呢。”
捧着下巴对天,把他的王妃狠想一通。有小夫妻的如胶似漆在,更衬出王爷形单影只。
梁山王幽幽叹气:“唉,想当年要是胖妞儿也陪着我,也形成惯例,该有多好。”
……
回边城的路上,梁山王没少为儿子的“冷落”生气,但执瑜一直在他心上。
就要到军中的前几天,梁山王对萧战道:“去个人让你舅哥来见我,由你安排,说明你想着他。你看老爹对你多好,今天晚上你们小俩口儿陪老爹说话。”
萧战扬眉:“去新城。”
“咦?新城不用巡视。到冬天运送粮草过去再看不迟。”梁山王糊涂:“接下来大办喜事不是吗?说好的,加福的女兵许给老兵,陈留郡王也有一些女人拿出来成亲事,离大同近,办酒水便利。”
萧战坚持:“到新城办这喜事,有些老兵愿意在新城安家,好事做到底,把媳妇送到他们手里。”
梁山王疼爱儿子,却不爱当懵懂人,摆一摆手:“慢来慢来,你要去总有缘由。说出来我听听,应该去的,咱们就去。否则,原先说好的不能变动。”
萧战一瞪眼:“我和福姐儿定下的!”晃两根手指头:“二比一,听我们的。”
“ 你小子这就当上家了!我还在呢!”梁山王吼声连连,但萧战听也不听。
不但叫过跟小王爷的人,也叫过跟父帅的人,一通吩咐下去:“我们直接去新城,有人要见父帅,让他径直去新城。”
知会大舅哥去的地方,也是新城。
陈留郡王等忍笑里,梁山王忍气吞声。
去不去新城在此时并没有战略上的意义,但儿子又不把老爹放在眼里,小夫妻亲密的愈发没有老爹的位置,王爷闷闷不乐。
好在对执瑜说的话,能让他重新高兴。他也愿意开开心心的说这件事情。
……
“瑜哥啊,”梁山王和蔼可亲唤上一声。
执瑜直觉上反问:“您有吩咐请说。”
“呵呵,咱们爷俩闲聊聊。”梁山王是个惬意的姿势,而面对执瑜的恭敬,也确实能找回让儿子忽视的颜面,王爷认真的享受其中。
两人中有一张原木做成的桌子,桌上有酒,有菜,清一色上好的瓷器。
梁山王在饮食方面大多和士兵同例,但他带的也有精美器皿。
这增添执瑜的疑惑,敬过梁山王酒,在他面前说话不存小心,又问一回:“您单请我吃饭总有原因。”
梁山王满面懊恼:“爹打算不要战哥那眼里没我的儿子,以后只疼你一个。”
执瑜嘻嘻,他不用推敲就能知道原因,起身倒满酒,端起送到梁山王面前:“伯父请不要生气,战哥初得加福到手,可以体谅。”
梁山王也不是真生气,接过酒一饮而尽,就势道:“还是你这儿子好,老爹心里话只和你说。”
执瑜屏气聆听。
“你小子年青,办错事情我能明白。不过可以弥补,爹有个好主意给你。一举几得,处处周全。”
执瑜如坠云里雾里:“伯父,我哪里办错,您直接说出来。”
梁山王微微一笑,在他能有这平静的笑可真不多见。这水面无波似的一笑,也体会出他要说的话,兴许是惊涛骇浪。
执瑜在脑海里先检查自己办过的事情,哪一件会是他说的办错。一面等着梁山王告诉自己。
“你有父亲风范,不怕当兵的苦累凶险,我也佩服你!但瑜哥,对于别人忠孝不能两全的话解不开。对你,太后爱重天下闻名,你理当竭尽全力忠孝双全。”梁山王很为自己的主张悠然神色:“因此,爹有个好主意。”
这个主意在执瑜头一回从军,梁山王见到两兄弟到来,惊喜不用说,也暗暗为他们伤太后心担忧。
那一年里,梁山王就苦思冥想,想找出两全之策。后来两兄弟回京,梁山王也以为算军中逛了一回,仗也打了,拿下的还是苏赫,这瘾应该过足。这一对优秀的人儿不会再来,把苦思冥想暂时放下。
他也没有想到太后肯割爱,让两兄弟再往军中呆一年。结果军中一呆,执瑜让血染沙场打动,又有顺伯死在这里,执瑜内心不能释怀,他愿意留下来,事情到此出了变故,又出乎梁山王意料之外。
哪怕萧战不迎娶加福,梁山王不会这么快又回京,梁山王也把旧对策重新盘算。
他虽没料到后面有走丢的变故,但冲着太后把侄孙送来,军中士气高扬,小兄弟们又实在能干,王爷舍不得他们回京当闲散之富贵人,也开始着手安排。
这个安排也不是完全针对执瑜,但执瑜前往,梁山王如虎添翼,是他最放心的人选。
又和执瑜吃了一杯,王爷侃侃而谈。
“自从延宁郡王死后,江强霸占水军,从不买我们父子帐。江强让你们拿下,我调去的白卜将军日子是好过些,但需要更多的人手。他屡屡写信问我要人,我也给了一些。但你去,水军从此不再是我的一块心病。”
执瑜愣住。
梁山王温和地笑着:“去吧瑜哥,这件上面别和我拧。水军离京里最近的营地,去京里快马用不到十天就到。你可以尽孝,也能尽忠。”
伸开手臂,拍拍执瑜的肩膀:“好小子要听话!水军不比这里轻松。近年来通商海船渐多,海盗也多,你去也会有一番作为,老子看好你,不管去哪里,都是好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