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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行(上)

两天后的清晨,陆遥和丁渺为首的使者队伍出发了。作为一支肩负着敦睦任务的团队,队伍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正正经经的文人,而是由两位杀人不眨眼的骁勇武将领衔,若干jg悍士卒和太行山山贼首领随行。这使得整支队伍的风格颇显诡异。

在大夏门外的十里亭,幕府右长史王据和若干文职官员为陆遥等人饯行。而越石公并没有出现,据说是他因为不得不向新蔡王低头而十分恼怒。

按照流行的风俗,众人举办了祭祀路神仪式,称为祖道。王据又即席赋送别诗一首以赠,以常理论,陆遥应该答诗一首才对,然而陆遥毕竟不深通文学,吟诗作赋实非所长。更何况汉魏嬗代以来,各朝均文风鼎盛,陈思王孙楚潘岳等俱有送别名篇行之于世,陆遥自忖若勉强为之,反遭人笑。

他犹豫了半晌,又眼看一众文官们勉强保持着仪态,各怀鬼胎的样子。想必是前ri里以诗经中的篇章驳斥了无礼小吏,令得这些文人对自己的文才产生了兴趣。看他们的神态,好奇者有之,善意者有之,意图看自己出丑的也非止一人。想到自己是越石公亲自择定的出使人选,总不能方出晋阳东门就将越石公的脸面丢尽。当下陆遥只得长叹一声:说不得只好作一回文抄公了。

于是他向王据施礼道:多谢右长史赠诗遥不才,素来疏于文事。适才拟得塞下曲一首,还请各位斧正。

说罢,陆遥曼声歌咏道:五月太行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chun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赋诗既毕,陆遥向送行诸人一拱手,扬鞭起行。

他所咏唱的诗歌乃记忆中诸多边塞诗里,最适合于当前场合的。一来如今正是五月,得众人折柳送别;二来自己又系武人出身,经历了几番鏖战不久;至于持剑平虏,更是平生所愿也。谪仙人的千载妙手,料足以狠狠震慑那帮文人。

陆遥倒无心去看他们惊讶的神情,若自己多做停留,万一被要求再作几首,那才麻烦。

一行人马快,小半个时辰之后,晋阳城铁灰sè的轮廓就已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胡六娘一路上都低声吟咏,眼神中异彩连连。

何云对胡六娘的美貌毕竟印象深刻,这时便壮着胆子去搭讪道:胡大寨主,不知你念叨些什么能否说与我知

胡六娘瞥了何云一眼,抿嘴笑道:本以为你家陆将军只是个骁勇军汉,原来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才子呢这首塞下曲气魄凌云意境浑然,真是我此生从未听过的佳作呢

薛彤重重点头,大声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两句最是慷慨,最合我心意

丁渺也拨马兜转过来,挺起大拇指道:道明有你的这首塞下曲,听来叫人说不出的畅快,你可给我们这些武人挣脸啦

当代的风气,重文轻武已经深入骨髓,哪怕是丁渺薛彤这样的高阶武官,内心深处对文人的酬唱之举也颇多艳羡。故而陆遥口占一诗,人人俱感振奋。

不是我作的。陆遥却淡然摇头道。

此诗乃吾昔年游寓洛阳时识得一位李姓剑客所作。原诗第一句是:五月天山雪,被我改了二字,临时拿来救急而已。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chun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胡六娘低声吟了一遍,颔首道:果然如此,开篇以天山二字,更显情意相合,也与格律相符

丁渺问道:这人能为此诗篇,绝非寻常剑客一流人物。莫非是赵郡李氏宗族

陆遥摇头道:其人底细吾亦不深知,隐约记得他家族出自蜀地本人出生于西域此君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只是偶尔听他赋诗一首而已。

这位李先生想必是游戏风尘的奇人,而陆将军不屑于盗用他人诗篇,也自高洁。胡六娘笑道:来时听说陆将军被举为秀才,还以为当ri六娘有眼无珠,竟然当面不识风流才子,心中颇有揣揣。现在可算明白,陆将军还是妾身认得的那位雄武军汉呢。

这是变着法子嘲笑我才学低劣么陆遥不禁格外悻悻然。不管是在什么年代,被如花似玉的大美女鄙视,总会让人心情郁闷的。

胡大寨主许是年龄渐长,脑瓜活络起来,何云这阵子长进不小,居然懂得适时凑上来为上司带开话题:当ri我们从伏牛寨后山小路离开的时候,看见寨上火起。寨子现在怎么样了大家都安好吧

胡六娘顿时显得有些沮丧,她挥了挥手:伏牛寨算是没了。

没了

那天你们离开不久,胡人就来攻打,狗ri的居然备有大量火箭,一股脑shè上来。寨里居然还有一批怂货理应外合,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顶的住。眼看大家就要死绝在山上,好在有个司马腾的部下校尉叫李恽的,带了几百人的援兵过来,逼退了匈奴人可寨子被烧成了白地,全毁了

胡六娘懊丧地道:洛阳城里的贵人果真都是灾星,难得拉他们一把,惹出这么大麻烦来寨子没了,我们只能靠其它几家山寨接济着越冬,可大家终不能一直寄人篱下。我和张叔他们几个老兄弟商量着,只好下山找个去处后来便遇见了襄垣的温太守。

对了胡六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李恽校尉说要寻县主,于是我给指了条路他找见你们了吧

找见了,找见了。何云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得亏找见了我们,否则我们都要死在您的部下项飞手里了

项飞当时差点就把何云杀死了,这实在令何云印象深刻。他撮着牙花子摇摇头,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现在想想,竟陵县主的部下出了个卫选,您的部下出了项飞和更多的叛徒。您两位的用人之道,还真是在伯仲之间的样子。

数月前胡六娘设局为竟陵县主迫出了卫选这个叛逆,事后胡六娘志得意满,对竟陵县主的用人之道颇是讥讽了几句。没想到伏牛寨中的盗匪为匈奴人收买的更多,群起发难之下,居然连两代传承的伏牛寨都没能保住。实在是眼前报,来得快。

故而何云如此一说。胡六娘不禁勃然而怒,面颊顿时通红,几乎要暴跳起来。

陆遥在边上按辔徐行,听着这两人谈话,这时慌忙打断他们。

何云这厮终究是半大孩子心xg,因上回见胡六娘时被她容光所慑丢了面子,这次便忍不住要找回口头便宜来。可毕竟伏牛寨是为了掩护己方等人才遭匈奴毒手;伏牛寨的基业寨里无数兄弟姐妹的xg命尽数折在这上头,若还加以嘲弄,未免太不厚道。

万一胡六娘暴起发难,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轻轻咳了一声:何云,你怎敢如此放肆快往前方探路去,休要在这里啰嗦

何云撇了撇嘴,双腿一夹马腹,往前去寻朱声攀谈。

陆遥又向胡六娘诚心诚意地施礼:大寨主莫与无知小儿一般见识。若非大寨主仗义,恐怕我与老薛何云数月前就死于匈奴追兵之手。再造之恩,遥绝不敢忘。

他看了看胡六娘的神sè,加重语气道:伏牛寨虽被焚毁,但胡大寨主和寨里的兄弟们就此重归朝廷治下,未尝不是美事。这数月以来,陆某在越石公帐下薄有功劳,勉强能说得上话诸位若有什么心愿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尽心竭力办好。

或许是陆遥最近仕途一帆风顺,故而言辞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些高官对百姓的怜悯;又或许胡六娘盗匪出身,特别敏感。这番话语反而使得胡六娘愈发不快。

她忽然笑了起来:陆将军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伏牛寨已经没了,寨里的老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境遇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心愿她抬手掠开一缕被山风吹贴在面上的发丝,笑声中渐渐带上了一丝苦涩:我们只求有口安稳饭吃,只求达官贵人们给条活路,只愿少些贪官横征暴敛少些胡人肆意妄为偏是这些,朝廷上下谁能办得到

她扬起马鞭向东:邺城的那个司马腾,能办到

接着向西:还是晋阳的刘刺史能办到

无论是谁,都办不到的。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大声说话,她望着陆遥,眼神中似乎有些挑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胡六娘为之效力,所以什么重归朝廷治下的言语,烦请你再也休提。襄垣的温太守答应我,只消助你们一程,他便提供足够的粮食仅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伏牛寨被焚毁之事致使胡六娘的心情持续低落,她罕见地控制不住情绪。此刻的她完全没有往ri未语笑先闻的风韵,反倒显得有几分凶狠还有几分罕见的刚硬气概。这使得陆遥猛然醒起,这位胡大寨主其实和原本的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可怜人而已。

胡六娘显然余怒未消,拍马自行去了。

陆遥看着胡六娘的背影,不知说什么来回应。

在绝大部分晋阳政权治下的军民看来,并州的局势已然ri渐好转。大晋朝,这个坐拥天下十九州的庞然大物在被匈奴打了一个趔趄以后,终于渐渐站稳了脚跟,继之而来的必将是暴风骤雨般的反击。然而陆遥心知,历史的发展并不如时人所料。

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和她部下那些太行山中的朝廷弃民,比任何人都更早看清了这一点。

大晋是一个以篡逆诡谋和叛卖起家的王朝。从它开国第一天起,就在不断地自行削弱着自己的筋骨血脉,连带着汉民族的元气也为之销损。而万里边疆上,正有数以百万计的凶暴胡族,如嗜血猛兽般端详着中原大地这块肥肉,随时会扑上来尽情撕咬。华夏的数千年文明史,一度因此而进入最危险的时期。秦关血没腕,荆扬骨如山;南夷与北狄交,中华不绝如缕。

想要扭转乾坤,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尽量强大的力量。

时间紧迫啊,陆遥握紧双拳对自己说:要赶快

第二卷是情节真正展开的关键,许多人和事yaoi在此展开许多冲突和矛盾要在此爆发。如果各位朋友不嫌弃沉闷,还请慢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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