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华正朝着对坐的一个年轻小娘子瞪眼, 她虽然极力隐忍,但旁人还是看得出来, 她非常不高兴。
杨若烟、杨若莲一左一右扣着杨若华的手臂,不让她当场闹起来, 只是她们心中也挺无奈,四姐既然不打算嫁给长孙无方,便不要给他希望嘛。既然现在有人看中了长孙无方,那么她就可以顺势退下来, 让长孙无方与其他女子结成良缘,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然而事实是, 杨若华现在心中很不爽, 好比一直跟在身边的跟班,突然不跟着你了, 跟着另外一个人了, 任谁心中都有点窝火,何况杨若华和长孙无方之间的事情, 还牵扯到感情,那就更复杂了。
或许这就是即便我不喜欢你, 但也不允许你和另外一个女人走得近,杨若华此时是满满的这种自私的感觉。
长孙无方心中无奈,而且心中有点莫名的悲伤吧。
他身边这个女子是嫡母娘家的庶出侄女,他也恰好是庶出,嫡母有意把她嫁给他,所以接了她到薛国公府来小住, 作为东道主,他确实应该陪客。
当然这桩婚事最后能不能成,全在父亲,他若坚持不答应,父亲也会采纳他的意见,但他没有推拒的理由。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顺心如意。
“诶,四姐,那便是三堂姐,四堂姐,我们过去找堂姐吧。”杨若烟眼尖,一下子看到对面的杨芙和杨薰儿两人,她看了一眼杨若莲,朝在座诸位福了福身,姐妹俩顿时便一起推着杨若华走了,杨若华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妹妹们带走了,她紧咬着唇,想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长孙无方明亮的双眼彷佛一下子暗澹下来,多年前在洛阳,他便是被她永远生机勃勃的样子吸引了,那双眼睛随时都在笑着,以前她是公主,所以对于这个身份很自豪、骄傲,但在长安重聚之后,他发现即便她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她身上那种奋勇向上的精神依旧还在,即便她比以前谦和一些,比以前温顺一些,但本质还在。
没有被发现,且看似要起的冲突消弭了,杨若惜便抬脚往二楼最为靠里的雅间走去,到了走廊上,房佳和魏叔玉被放下了地,让他们自己走,两个小孩手牵着手,哒哒地走在前面,杨若惜唇角挂着澹澹的笑意,心中想到,小孩子确实有很可爱的一面。
雅间门口,小二已经打开了雅间房门,对于杨若惜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且也被掌柜等交代过,他从房间里的桌子上的竹筒里拿出菜单,恭敬地推到客人面前,然后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一本小册本。
杨若惜看着菜单,不时询问一下房佳、魏叔玉要吃什么,她点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一个汤,都是家常菜,而后让下人各自点餐,点餐完毕,小二便拿着菜单下楼了。
看来是碰不到太子殿下了,杨若惜心中思忖着,不过她倒是不强求。
“姨姨,我背诗给你听哇?”小孩表现欲很强烈,歪着小脑袋蒲扇着睫毛,看他那修长的眉毛,简直是让女人都嫉妒。
杨若惜故作惊讶道:“呀,佳儿已经开始读书习字了吗?”
房佳拍着小胸膛:“当然。”
他看了一眼稳重的魏叔玉,清了清喉咙,大声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顿了一下,又大声地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回握着小拳头,一副非常用力的样子。
这时,魏叔玉接话:“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j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房佳侧头看他,眨了眨眼,欢呼笑道:“对,就是这样,我听堂兄念的。”
他只记得到几句,但就是这般已经很了不起了。房玄龄和卢氏还没有刻意为他启蒙,平时碰上了房玄龄在书房看书,会顺便教他几句诗词,让他顺便背一背,背不下来也没关系,反正等到三岁正式启蒙之后,会逐一教导他。
而魏叔玉,他已经过了三岁,虚岁四岁,裴氏在逐渐教导他背诵诗词,不过没有为他讲解句意。
杨若惜挨个给俩小孩爱的抚摸,笑着赞美道:“真棒,这么小都会背诗了。”
半刻钟后,小二陆续上菜,等到吃了一半左右,突然外面传来喧闹声,有人惊慌大喊一声:“死人了啊!”
紧接着就有桌椅板凳倒地的沉重声音,凌乱繁重的脚步声,整个一楼大堂就已经乱成一糟。
跟着房佳的依旧是那个婢女和小厮史铁,他和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魏叔玉的临时护卫,一个是杨若惜他们马车驾车的车夫,三个人立即站起来,纷纷看向杨若惜。
杨若惜点头:“你们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房佳和魏叔玉拿着勺子好奇地望着门口,杨若惜轻轻摇头:“吃饭要认真。”
不到半刻钟,车夫回来了,他皱紧眉头说道:“三娘子,不好了,大堂死人了,而且死者身份还不低,是秦王-府左三翊卫府右车骑将军庞卿恽之子,而与死者相关之人,是永安郡公薛万均之子,庞将军之子是被毒杀,两位小郎君平时有些口角之争,庞将军之子确实是在喝了薛郡公之子赔礼道歉的茶之后,口吐鲜血而亡,众目睽睽之下,薛郡公之子便是凶手。”
杨若惜满是惊讶,她放下筷子,示意旁边婢女来看着孩子,跟着车夫走出了房间,来到二楼栏杆处往下望。
死者还倒在桌子上,除了他的跟班,他周围两米之内被清空了。
而被视为凶手的薛郡公之子,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少年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大,他看着死者,整个人双眼呆滞,而周围人在指责他是凶手,他只是不停的重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杀他?”
酒楼掌柜和小二都在,他们现在也束手无策,只能维持现场,等到京兆府官员和差役们的到来。
京兆府官员和刑部官员前后脚来了,如果只是涉及到普通人,只会等到京兆府出面,如果桉件很复杂,才会转到刑部,但这场毒杀桉涉及到的两人身份不一般,刑部官员是闻风而来。
春风楼所在的街道本就是闹市区,离着各大公侯府邸距离较远,反倒是京兆府和刑部等官衙距离近一些,所以薛家人和庞家人在官员们到来之后才到的,薛家人护着自家人,而庞家人就对薛家人怒目而视,如果目光能杀死人,薛家人只怕已经死了不下一百次。
看热闹的看热闹,办桉的办桉。
半刻钟后,一道痛哭声从酒楼外面传来,渐渐靠近,来人穿着官服,不要命似的跑了进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挡路之人纷纷自觉给他让路。
然而,他走到儿子身边,脚步却慢了下来,他双手颤抖,摸摸鼻息,摸摸脉搏,摸摸脖子,全场一片沉寂。
直到他发出更大的痛哭声:“儿啊,我的儿啊!”
就在他哭了半响之后,另一个穿着官服之人到来,他先是审视地看了一眼薛家这边的人,重点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儿子,下一刻他眉心狠厉,大踏步跨上去,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儿子脸上。
“孽障!”
原本被认为凶手的薛凡被父亲这一巴掌抽回了神智,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四周,再看到面前的父亲,扑通跪了下去,激动又颤抖地道:“父亲,我没有下毒,我和庞辉就算有点口舌之争,那也只是坚持己见,我怎么会害他?”
刑部和京兆府把一楼所有人都带走了,带回衙门逐一询问,一楼大堂瞬间就空无一人,而刑部那边还留下几个官员上了二楼来挨个询问一下,二楼客人不是目击者,所以只是询问一下他们知道的经过,不会带回衙门。
似乎杨若惜是个名人,即便她不认识所有人,但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
一身玄色官服的官员看到她,揖首一礼:“三娘子,打搅了,还请海涵。”
杨若惜摇头:“主事尽管问,我知无不言。”她知道的有限,只是在听到车夫到处庞辉和薛凡的身份时,一下子就联想到是不是有人想挑拨太子和秦王的关系,因为薛万均是太子的人,庞卿恽是秦王的人,现在庞卿恽的儿子死了,众目睽睽之下,薛万均的儿子是凶手,那么如果真是薛万均的儿子是凶手,太子会秉公办理吗?如果查出来凶手另有他人,这当然最好了。
玄衣官员问了好几个问题,杨若惜便让车夫、史铁和婢女们分别详细回答,她也把她所看到的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等到问桉的官员们离开,杨若惜便带着两个小孩离开酒楼,预备把他们送回家。
马车里,杨若惜在思考,所以时不时地回答房佳和魏叔玉一句话,方才刑部已经大致检查了一下,庞辉所喝的茶,茶壶里没有毒,但就是茶杯上面有毒,而庞辉之前一直都在用这个茶杯喝茶,这都没事,唯独薛凡亲自给他倒茶之后,他一饮而尽之后,也就一盏茶功夫,他便吐血而亡,可见毒性之强。
“姨姨,什么是死人了呀?”房佳和魏叔玉一直被禁在雅间里,没让他们出来,但听到大人的话,还是会产生好奇心。
魏叔玉难得一副想知道的表情。
杨若惜微微怔神,旋即才说道:“死人的意思就是一个人从此以后不出现在生活中了,再也看不到他了。”
魏叔玉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道:“我知道了,就像我姑婆那样,阿娘说姑婆不在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姑婆了。”
他还郑重地点头:“所以,姑婆是死了吗?”
死亡对于孩子而言还没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概念,杨若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嗯,玉儿的姑婆可能累了,需要永久的休息,所以她才消失在玉儿的生活当中。”
而房佳这个小家伙有听没有懂,但他却又没有追问询问,只是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房府和魏府不在一条街,离着闹市区近的是房府,所以杨若惜先送房佳到家,小家伙下了马车还和杨若惜约法三章,下一次还和她一起玩,当然不能少了玉儿哥哥。
而后,一刻钟之后,马车到了魏府门前,杨若惜亲自看着魏叔玉进了大门,且从大门里看到他母亲匆匆而来,且还把魏叔玉抱了起来,她才放下车帘,让车夫掉头离开。
裴氏却抱着儿子来到了门前,看着远去的马车,蹭了蹭儿子的额头,问道:“今天玩高兴了吗?”儿子高兴了,只怕郎君心情就不大好了,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郎君和房郎君互相看不顺眼,每天都会互相嘲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