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坐着不动,手指一松,照片落在地上,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我以俯视的角度看着照片上的苏墨森,他让我觉得恶心。还有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也让我觉得恶心,虽然她一定很无辜。
恍恍惚惚想起刚才和黎绪的闲聊,关于临安,关于简单的生活。我想,只要找到我妈,再想办法把苏醒救出来,就带着他们和黎绪他们一起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随便找个村庄也好,小镇也好,哪怕是森林里面,搭个小屋种点小菜,过最平常最简单的日子。
我真的受够这些莫名其妙了。
老懒和小海忙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回家来了,灰头土脸,像是从火灾里逃出来似的,又脏又臭,站在门边喊黎绪拿几瓶矿泉水给他们,黎绪拿了,他们就站在沿廊底下仰着脖子哐当哐当喝水,不进来。我叫他们赶紧去洗澡换衣服,他们不动,擦擦嘴望着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们问我苏墨森的体能正不正常,反应能力和官能灵敏度什么的和普通人一不一样。
我立刻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他们在猜测苏墨森自己的房间里会不会也有那种鬼东西。
我摇着头苦笑,说:“不至于吧,那东西不是对脑子伤害很大吗?搞得不好就分裂了或者白痴了,他不能往自己身上使,没有这么坑自己的。”
老懒和小海互看一眼,又扭过脸来看我,说:“你还是再仔细想想,或者要不然我们到他房间里检查一下。”
我一屁股坐回沙发里,不声不响发呆。他们便不再问了,抄起工具去二楼苏墨森的房间里检查。而我觉得脑子乱得要命,理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对,苏墨森的体能也是超出常人的,否则我大概早就把他弄死了。可“乣”那种物质不是很伤脑子吗?他真能为了体能上的优势把脑子给豁出去?不可能,苏墨森不是神经病。
黎绪像女王样坐在沙发里抽烟,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曲着指头用指关节在沙发扶手上敲着一二三三二一的节奏,这说明她又陷进沉思了,基本上只要一深入思考什么问题,她都会这样敲,身边有什么敲什么,特烦人,好在渐渐我们也都习惯了。
二楼折腾了近一刻钟,动静突然大起来,然后,老懒和小海把苏墨森的床垫也搬下来了,经过客厅的时候,没朝我看,径直往外走,搬到田里去烧,也就是说,苏墨森的床垫里也有那些鬼东西。
我糊涂极了,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
但黎绪好像想通了,眼神一亮,刷地侧过脸来问我:“丁平在常坤房间里发现的,是粉状的黑色物质?”
我点头:“丁平刚才是这么说的,被子一扯开,撒出一片黑色粉状物,空气里都是。”
黎绪说:“但你床垫里的可不是粉状物。”
我点头,说:“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刚才看了一眼,我床垫里里那些,好像会动,像密密麻麻一片软体虫,恶心死人了!”
我说着,又想吐,忍了几下才忍住。
黎绪拧着眉毛若有所思,静静地说:“我怀疑从长生殿逃出来以后,苏墨森的人把之前李伟他们没弄成功的实验,进行到成功阶段了。”
我脑子里灌满浆糊,根本转不过来,糊涂得要命,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我猜想,常坤被子里的粉末物质,是以前的‘乣’,会对大脑神经产生严重毒害作用,但你和苏墨森床垫里的,是改进过的,达成了苏墨森想要的结果,能增加体能,却没有副作用。这个道理和长生不死的实验一样,最早的时候受试体存活率很低,他们一代一代不断实验不断改进才会越来越稳定成功率越来越高,然后用到自己人身上。”
我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死大,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话,因为她分析得很有道理,也因为我希望她的分析是正确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脑子会坏掉了。
黎绪想想,自言自语说:“不行,我得弄弄清楚。”
她说着,给小海打电话,叫她别把东西全都烧光,留点出来,回头交给常坤他们去验一验。那边应下,然后很快,小海回来了,从厨房里拿了只空的密封罐和一把勺子,转身往外走。
我朝小海的背影喊:“装完以后找个地方藏好,别让我看见!还有那把勺子,用完就扔掉啊,你别用完了又洗洗拿给我盛饭吃,揍不死你啊!”
小海简单挥了下手,表示听见了。
黎绪歪着脸看着我坏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她用那把勺子给你盛饭吃,就觉得很快乐,就很想笑呢。”
我白她一眼,不搭腔。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小海和老懒才回来,锁上铁门然后各占一个卫生间洗澡换衣服,弄清爽了再出来跟大家集合。
老懒很担心床垫里那些东西对我身体的副作用,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至少要做个脑部显像扫描。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大概也有回避的意思,反正就是不想检查,或者至少也得等到有症状了再说。况且我觉得黎绪刚才的分析很有道理,苏墨森敢用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应该不会有副作用,他是我见过的最最自私霸道的人,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老懒还想劝,我朝他笑笑,又拍拍他的手背,他很无奈地闭上嘴,深深叹出口气。
这时,黎绪和老懒突然对看一眼,然后马上又都转过脸来看我,又对看一眼,又转过来看我,动作很同步。
我就看出他们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就左手拍黎绪右手拍老懒一人赏了一掌,叫他们说。
我的语气冷冷的:“多少狗血的事情都让我碰上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讲的。”
老懒终于还是垂下眼睛不肯开口。
于是黎绪说了。
她说:“研究中心有一种非常特别的DNA鉴定办法,比普通的鉴定要深入很多,能看出不少基因问题,包括先天性的和后天性的。如果拿你的NDA图谱跟常坤的图谱对比,也许就能知道你有没有被床垫里那些东西坑害。还有,你不老担心自己有鬼症基因吗?研究中心的设备应该能得出很确定的结论,但这样做可能会有风险,因为做这项鉴定的人,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
我听完以后弹了她个脑瓜崩,破口骂:“蠢不蠢,就算查出来我跟查坤一样中招了,也没有救治的办法,我犯得着去冒那个险?研究中心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还弄不清楚,我可不想把自己的DNA样本白送给他们研究,搞得不好羊入虎口自己送死。”
黎绪不响了,低下头点烟。
我轻声笑起来,缓解气氛。
老懒笑不出来,忧心忡忡望着我。我摸摸他的头,笑着安慰他:“我跟苏墨森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肯定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干那种龌龊事了,要疯的话,我早疯了,等不到现在。”
这话有点劝慰作用,他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还挤出丝笑容,目光却仍忧伤得不行,像某个梦里白色的月光。
之后休息几个钟头,该睡的睡,该吃的吃,黎绪开车出去买东西,我给乔兰香打止疼针,喂她吃下几片抗生素,在烂得最严重的地方敷上云南白药。我受过接近专业的护理训练,这些都不在话下,但看见她的惨状,心里还是很含糊,十分难受。
乔兰香倒是很客气,时时跟我道歉,说给我们添麻烦了。我心里发酸,说你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搞清楚真相,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她垂着脸沉默不语,然后哭了,眼泪砸在我手背上,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恨,说不如当初就死了,也不用遭这份罪。我问她“当初”是哪个“当初”。她说就是乔兰香的那个当初。
我把这话放在脑子里回味好几遍才醒悟过来,她说的是原先陈家坞真正的那个乔兰香大病死掉那回,也就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了。
我又劝她:“好了好了,别想那些没用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希望。”
这话一出口,我又想起代芙蓉,泛起一阵阵难受,觉得老天有时候真的不公平到无法言说的地步。
休息几个钟头以后,我提议回书房接着说陈家坞的事,早说早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办。
大家点头,慢慢起身上楼,乔兰香走在最前,老懒第二,小海第三,我和黎绪还赖在沙发里没动,黎绪想起身的时候,被我一把拉住。她看出我有话要说所以重新坐下。
等到他们都走进书房以后,我转身一手抓住黎绪的手臂,一手指着自己的脑门,目露凶光,压着声音咬牙切齿说:“虽然你刚才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还是要有个万一的准备,万一哪天我和常坤一样,发作起来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你就一枪把我崩了,打脑袋,一枪不够多补几枪!”
我力气太大,把黎绪拽疼了,疼得嘴唇发颤,怎么都答应不下来,一贯痞性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我松开手垂下目光苦笑,用宽慰的语气说:“没事,杀人是天大地大的事情,不要你一口答应,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交个底。”
黎绪懵得差点哭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