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莲被割掉一个大拇指,吃痛又开始叫。我听得头疼,赶紧从洗衣机里找出件脏背心递过去给小海,叫她把胡海莲那张破嘴给我堵上。她问也不问,直接照做。
我打开手机,把刚才那段录音找出来,将声音开到最大,点击循环播放。
我退回客厅坐下,闭上眼睛。
录音里面那声凄惨至极的“姐姐”一响起,我整颗心都缩了一下,脑袋里浮现我哥哥的脸,想到亲情,想着如果这声音是我的亲人发出的,这会我会不会直接疯掉甚至死掉。
太残忍了。
录音里第二声“姐姐”响起的时候,我却想到亚丰死时闭不上眼的样子,立刻心硬如铁,再没半点不忍。
谁都是爹生娘养的,白亚丰没有任何亏待她的地方,也跟喻美露的死没有半点关系,凭什么她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就是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把原因都逼问出来。
我相信胡海莲那个失踪在金诀王墓里的妹妹,也许还有她同样失踪在里面的未婚夫,是她有这些疯狂行为的起因,但这些跟亚丰有什么关系,胡海莲又是怎么牵涉在事件里面的,我今天必须知道。
又一声“姐姐,救我”。
又一声……
我想起从前好像有四次还是五次吧,看见胡海莲站在公安局某层的走廊深处打电话,黯然伤神的模样。有次我不明所以,想偷偷吓她一跳,蹑手蹑脚走过去拍她一掌,她吓得跳起来,回过头来,我看见一脸眼泪。
她一直相信妹妹没死。
一直还在打她的手机,想联系上她。
胡海莲的未婚夫,肯定也参与那次行动并且死在墓里了,或者是被殷家人送到哪里保护起来了,她不知情,只能不停不停打他们的电话。
她已经疯了。
那个像地狱里传来的鬼一样凄凉悲伤的求救声还在继续,姐姐,救我,救我啊姐姐……
太惨了。
我到底还是听不下去,躲到二楼阳台上坐着,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钻出来了,遍地金光,却没什么温度。
我听他们说,地球在变暖,越来越没有冬天的味道。我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冬天的味道是怎么个意思,我只知道,这里有很多很多年都没看见过雪了,乾州是个没有雪的城市。
老懒说那个叫临安的城市会下雪,他在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他跑到人民广场上跟陌生人打雪仗。
想想都觉得美好。
我们曾对未来做过很多很多设计,留在这里,把房子上上下下全都重新装一遍,或者去花桥镇,在小海家的地基上重新造幢房子,大家一起生活,之类的等等等等,说来说去,一直没定心。
现在我定了,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和老懒还有小海一起去浙江,去那个叫临安的城市。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看一场那里今年的雪。
胡海莲在她妹妹凄惨的求救声里哭了整整两个半钟头,哭到晕厥为止。小海一盆冷水把她泼醒,然后把她嘴里的背心取掉,这会终于哭不出来了,命都死了半条。
过了会,小海突然在楼梯口喊我。
我下楼,和她一起走回洗衣房里,开始最后的审判。
胡海莲哭是不哭了,眼神却还凶得要命,特别是我一出现,更是凶得发狠,恨不能把我扒皮抽筋活吞下去。
然后她开始骂。
这回骂得虽然还是乱,但终于骂到主题了。我和小海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抓捕胡海莲混乱语言里的关键词,终于慢慢慢慢拼凑出一个骇人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真相。
原来,她和未婚夫蔡周还有她的妹妹喻美露都是日本藤原家在中国招收和训练的所谓的“暗桩”,都听从藤原家的安排行事。
真是想不到。
藤原家需要长生不死药,如果拿不到长生不死药,退一步也得拿回1937年被锁在了金诀王墓里那套装着长生药源剂的地母宝鼎,因此他们跟齐家和苏墨森等人进行合作,无论如何要回到长生殿。
蔡周和喻美露被派进了五年前由殷三郎和苏墨森领头的盗墓组,而胡海莲被安排进了研究中心。
她是藤原家和研究中心合作的接洽人之一,但是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色,所以未婚夫和妹妹出事导致她的情绪出现不稳定状况以后,他们把她调到乾州市公安局做边缘辅助工作。
他们都不知道那次盗墓行动有内情,只知道殷家刻意设计的那个版本:苏墨森炸毁了墓道,除他本人和殷三郎活着出来以外,其他人全都被闷在墓中出不来了。
实际情况殷家人跟我说过,是有几个人因为走散没来得及救被闷在里面,但大部分都安全撤出了。
可怜喻美露就是没能出来的其中之一。
喻美露被困之后,从墓里打出过几个求救电话,因为电波干扰的原因,胡海莲听到的都是杂音,她录下来,放到网上求高手解析,就有了她手机里那段拼接起来的录音。
也就是我在彭亮家听到过的。
这几年里胡海莲拼命替研究中心做事,就是希望他们最后能打开金诀王墓进去搜救,她坚定地相信蔡周和喻美露都还活着,只因为手机没电,所以没办法再求救。可前段时间,藤原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通知她做好撤出合作的准备,并表示以后都可能不再参与研究中心方面的任何行动,胡海莲作为他们的人,势必得离开,也就是说,哪怕研究中心最终把金诀王墓打开了,她也不能进去寻找未婚夫和妹妹。
胡海莲从一些支零破碎的线索分析得出结论,藤原家之所以退出合作,好像跟我和小海、黎绪等人有关系,认为是我们在作乱,破坏他们的合作,所以觉得只要杀死我们中的两个或者三个,藤原家就会改变主意。
这就是她杀我们的动机。
她真的是疯了。
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这么自以为是就得出个轻率的、逻辑都不通顺的结论,还真的付诸了行动。
她最先打算杀黎绪,可她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没办法下手,只好改变计划想先对小海下手,那天去白亚丰家就是打算杀小海的,按道理那天亚丰应该当班不会在家里,可偏偏出了岔子,她去的时候,小海没在,亚丰倒是在家。
她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怕放弃的话,很难再有下次机会,又觉得亚丰和小海的关系那么好,他死了,小海也就没心思再瞎折腾了,所以……
听明白这些,我眼前一黑,直接坐在了地上。
小海却稳如磐石,而且力大无比,一把将我拎到客厅扔进沙发里,然后把之前她用来敲断苏墨森腿的那把斧头找出来扔进洗衣房。
小海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只有眼睛血红,红得吓人,任谁看了都怕。
她叫我先走,这里交给她处理。
我没有丝毫犹豫,点着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院里的时候想起旅行箱,又摇摇晃晃走回来取。我用发颤的声音喊小海,跟她说你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收拾起来了,以后再不回这地方了。
她没搭腔,也没想着要扶我一把,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眼睛深沉得像大海。
我拎着箱子慢慢往外走,没回头。
我不会管她怎么处理胡海莲,也不会去想象,以后长长久久的年月里,也绝不会问。
走到外面阳光里的时候,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次修叔叔和苏墨森吵架,吵得惊天动地,修叔叔发疯样朝苏墨森咆哮,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天道昭彰,小心报应啊!
天道昭彰,报应总是会来的。
我再也不会回这栋房子了,这个噩梦,多看一眼都觉心悸。
绿萼一看见铁门打开就跳下车迎过来,也不问,只接过旅行箱然后把我扶进车里坐好。
我感觉眩晕,随时可能倒下,必须得马上回殷家吃药,所以别的废话来不及多说,只交待他们,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小海一句重话,只要帮她善后就行,处理完之后,要么用消毒剂彻底清洗,顺便把二楼书房里那些文件全都烧了,要么干脆直接把房子烧了,二楼书房和一楼的洗衣房重点泼汽油,千万别留马脚。
嘱咐完以后,我就不再理会殷家那几个人,只抓着绿萼的手想把她拽进车里来跟我一起走,可她扒着车门不上来,突然一下探进身体用力抱抱我,低声但很坚定地说她等里面完事然后处理善后。
我一下又想起那时她拿着抹布提着水桶站在我车旁想替我擦车前盖上血迹时的样子,鼻子发醉,眼泪就冒了出来。她伸手给我擦泪,笑着安慰说:“别怕,没事的,妈会弄好的,你快回去。”
于是我就不管了,任他们把我送回到殷家,喝完药躺下睡觉,一觉睡了三十多个钟头,醒来的时候看见小海已经回来了,又像上次那样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我心里踏实,悄悄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她马上醒过来,抬起头看我,两只乌黑的眼睛干干净净很漂亮。我拉开被子,叫她躺进来睡,她顺从得像个小孩子,钻进被窝然后钻进我怀里,我稳稳地抱着她,脑袋里响满公主铃的声音和那首童谣,可仍旧怎么都想不起最后一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