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人去鹤陵打听过,也知道了她整顿绣坊用的凌厉手段,包括还有之前,她为凌烟出气的事……种种种种,邱竹轻现在只觉得内心难以平静。
一行人回了邱府后,原本打算各自回院子里,却被早早等在府门前的小丫鬟叫住。
丫鬟朝几位主子福身,道:“大老爷回来了,夫人差奴婢来请小姐公子们去厅堂一叙。”
邱凌烟闻言,惊喜地拉着祝嘉鱼就要往厅堂去,路上还与三房的薄烟与明烟遇见,薄烟原本想要开口与她打招呼,却被明烟悄悄拽了下袖子。
邱凌烟原本想当做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但这会儿见着明烟这般作态,她也大度不起来:当着她的面这样做,难不成是以为她看不见?
她冷哼一声,挽着祝嘉鱼的手,径直从姐妹二人面前走过。
祝嘉鱼看出来她们之间必然生了龃龉,但到底是自家姐妹的事,她也就没有多问,只沉默地被她拉着往厅堂去。
厅堂里坐在主位上,赫然是位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人,他身着长衫,气质儒雅,此刻正与人谈笑。
在他下方坐着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老爷与几位夫人,祝嘉鱼甫一进得厅堂,堂上的男人便顿住,他仔细端详着祝嘉鱼的面容,眉眼间显现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祝嘉鱼见他向自己看来,踟蹰片刻,福身道:“大舅舅。”
“哎!”男人重重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祝嘉鱼乖巧点头,而后便静静落座,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和乐融融,家人团聚的想法。
她端着茶杯,凝视着茶杯上空袅袅升起的碧色茶烟,一边分心去听他们讲话。
“老爷此次回来,上头可有说过对你的安排?”
——这是大夫人。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来到鹤陵,是为了探望病中的老夫人,也就是她的外祖母,而大舅舅回来也是为了侍疾。
但她到鹤陵也有段时日了,却还一直没有见过老夫人。虽说是老夫人精神头好些,自然会召她相见,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精神头才能好起来?
正在她想着,又听见大舅舅道:“我回来是为了侍疾,能有什么安排,又不是官职变动。”他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我届时复出,升迁无望了。”
言下之意,众人都是明白的,在这时候,也没有谁开口说些宽慰他的话。
他们都知道没有用,合该便是如此,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最终还是大夫人开口:“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今年竹轻就要下场,还有松道,待他们两兄弟日后考取功名回来,自然便能护佑咱们邱家。”
门外,邱松道听见这话,顿时一张脸便垮下来,他以为自己长到这个岁数,日日逗猫遛狗,提笼架鸟,家里人肯定都已经清楚他的德行,却没有想到大伯母居然还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尽管知道她心里恐怕并不是真这样想,但由她口中说出来也够吓人的。
他揉了揉眉心,往后退了一步,将二哥推到前面:“是你父亲回来,又不是我父亲回来,还是二哥先吧。”
邱竹轻朗月风清地进了厅堂。
大老爷看见他,脸上的笑意便渐渐隐去,唇角平直,问他:“还有半年,你就要下场,功课准备得如何,文章可有精进了?”
邱竹轻垂首:“儿不敢懈怠。”
“好了,刚回来就对儿子这般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不喜欢他。你要考校他功课文章,什么时候不能考校,非得在这时候说这些,平白让人扫兴。”大夫人嗔道。
大老爷气得抖了抖胡子:“这怎么能叫让人扫兴,还有,什么叫我不喜欢他,就是因为关心他,我才得时时提醒着他,业精于勤,荒于嬉,算了,不与你计较!”
邱竹轻闻言,抿了抿唇,躬身拱手道:“儿只是听说父亲回来,想来探望父亲一面,而今见过父亲,儿也该回书房读书了。”
大老爷面上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他挥了挥手:“去吧,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寻我。”
邱竹轻走了没多久,祝嘉鱼便也悄悄起身,从正门溜了出去。
她先去厨房里端了碟点心,又和在厨房帮厨的王大娘聊了会儿天,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端着点心离开。
却没想到在池塘边的柳树下,遇见了声称要回书房读书的二表哥。
她端着点心走过去:“二表哥心情不好?”
邱竹轻想否认,但又想到方才在厅堂中的事,她都看见了,一时便觉得没什么否认的必要了。
他苦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祝嘉鱼道:“大舅舅对表哥委实是严厉了些,但我想他的本意也是好的。”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邱竹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他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罢了。
从他懂事起,他便被一直要求,要为了振兴邱家而努力,为此他牺牲了玩乐的时间,强迫自己少私寡欲,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似乎对他永远都不满意。
就连今天也是这样。
每次二叔回来,都会拍着四弟的肩膀,说他怎么又瘦了。但四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哪里会瘦?二叔那样说,不过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
可他的父亲,不管多久没见,永远只会问他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功课文章。
祝嘉鱼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她索性将点心递给他:“表哥帮我拿会儿,我去取样东西很快就来。”
邱竹轻接过点心,正想说话,祝嘉鱼就已经转身跑开,顷刻间便跑的不见踪影。
他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的点心。
没等多久,祝嘉鱼就跑回来了。他不由想,果然是很快。
少女瓷白的额头上沁出晶莹的汗珠,眼神清亮,她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总算将手里的书稿拿了出来:“二表哥既然闲来无事,又不想回去看书,不妨指点指点我?正好我前些日子看二表哥的文章,有些想不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