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只是为了这事?”卫清楼等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祝嘉鱼已经整理好情绪,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是。”
语罢,她调转马头,疾行而去。
卫清楼怔然,直到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方才怅然松手,放下车帘。
“走吧。”他吩咐书剑。
宋抱朴“啧”了一声:“不是说要等辰时之后再启程?”
卫清楼唇线平直:“现在想来,恐是我记错了时间,现在启程也是使得的。”
宋抱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笑道:“只怕从头到尾,压根没什么吉时吧?卫大人,你与老夫说,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是不是就为了等方才那位姑娘?”
“不是。”卫清楼口是心非地答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啊,卫大人。”宋抱朴摇了摇头,无奈笑道,“老夫年轻时也是风流浪荡的少年才子,所过之处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啊……”
卫清楼难得听他开口,此刻听见他谈及往事,自然十分捧场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也遇见过才貌双全,待我温柔妥帖的女子,只可惜那时候我尚未认清自己的心意,总以为我们不过是知交好友,再相见时,故人已嫁做人妇,育有儿女,而我也唯有徒叹一句,自恨寻芳到已迟,绿叶成阴子满枝而已。”
“卫大人少有大才,丰神俊朗,可莫要步了我的后尘啊……”宋抱朴喟叹着说完,又懒得应付卫清楼接下来的话语,于是便闭眼假寐起来。
如他所料,卫清楼有些糊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转头想问个究竟时却又发现他已经闭上眼,遂收了开口言语的心思。
但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祝嘉鱼的神情。
他说完赠玉的缘由后,她好像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虽然她面上一贯是淡漠的模样,但开心和不开心还是有些区别的。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心呢?莫非是因为她不喜欢玉?
寻常女子腰间也有配香囊荷包,亦或者流苏禁步之类的饰物,但他从见祝嘉鱼第一眼便觉得,唯有白玉能衬她容色气度,至于旁的,都太过俗气,落在她身上,反而像亵渎。
也罢,既然她不喜欢,那下次见面,他再问问她喜欢什么好了。
在他思索间,马车已经驶离鹤陵城,往玉京方向奔赴而去了。
而鹤陵城里,祝嘉鱼骑在马上,却仍然有些迷惘。
现在想来,她实在太冲动了。
原本她想着,不要再和卫清楼有更多的纠葛,毕竟她如今声名不显,而卫清楼俨然简在帝心,他们如果再有更多的往来纠缠,会给她招来麻烦。
所以那天卫清楼来找她,在她心里,那番对话,已经算是临别前的赠言。
变故便生在今晨她从榻上醒来,睁眼看见窗台上的玉佩之时。
她思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卫清楼为什么又送她一块玉佩。
饶是她心思敞亮,却也不得不多想……
所以她才骑马到城门,想找卫清楼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卫清楼仅仅给出了那样一个回答。
她释然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可是为什么失落,她却又不太明白。
……
今日晴好,邱老夫人便让嬷嬷推她到院子里坐着,晒会儿太阳。
她虚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照在她脸上的温度,这时节尚有凉风,嬷嬷怕她着凉,又在她身上搭了条灰蓝提花的漳绒薄毯。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来,照得她满头花白的头发闪着细微的银光。
“我吩咐下去的事情,怎么样了?”她懒懒问道,声音软绵得像是没有力气。
嬷嬷侍立在一旁,恭敬垂头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寻来经营有道的商贾在鹤陵与绥平开设绣坊,假以时日,想必祝家绣坊便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她找来的几位商贾都有真本事在身上。商业嗅觉十分灵敏,几度接手濒临倒灶的产业门铺都能起死回生,有他们在,想必表小姐一定会焦头烂额很久,最后只能束手无策,遵从老夫人的吩咐,乖乖嫁去玉京。
“好。”邱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阳光刺眼,她很快又闭上,无声叹了口气,“你可会觉得我心狠?”
嬷嬷笑了笑:“您在闺中时,奴婢便跟在您身边,旁人不明白您,奴婢却是明白的。这天底下,没有比您更心慈的了。”
她说得诚心,不带丝毫恭维的意思,而事实上,她内心也是这般想的。
她幼时家贫,被母亲卖到了林府做丫鬟。那时候她生得瘦弱,但都是为奴为婢的,可不会有谁因为你生得瘦弱便怜惜你,谦让你。
她当年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要和十几二十岁的姐姐一样,整日做洗衣洒扫的活计,姐姐们打两桶水的功夫,她只能打起半桶水,现在想来,那时候确实过得很苦。
可她永远感谢那段经历,若不是那段经历,误入后院的小姐也就不会看到正在浆洗衣服的她,从而心生怜悯,将她收在身边,脱离苦海。
贵族人家的主子们,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角色,何曾有谁会看到她们这些小人物的挣扎与不幸。
偏偏小姐是个例外。
从被小姐问到“你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伺候”时,青裳便在心里发誓,要好好服侍小姐一辈子。
在青裳看来,若要说小姐心狠,也是因为她重情在先。
当初的小姐,还是玉京贵女,为那时的老太爷舍弃了富贵优渥的生活,随他一起到鹤陵过清贫的日子,后来又陪他起起落落,数十年来无怨无悔。
如今这般算计外孙女的婚事,也是为了邱家几位孙少爷的前途着想。
若是连她都觉得小姐心狠,只怕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能谅解小姐的苦心。
邱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一点没变。”
无论她做得对或错,永远站在她这边。
“接下来,阿瑜若有什么事要来见我,一律不许,你只消问她,可想清楚了,若她答想清楚了,再让她见我。”
邱老夫人说完,便歪着头,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她无力地唤青裳:“起风了,总觉得身上有些寒意,将我推到屋子里去吧。”
“我和你说的这些话,包括我对阿瑜的打算,还有祁修元的身份,一应不许告诉维明他们……”她声音轻忽,在风里时断时续。
青裳听着她的交代,连连点头,强忍着泪意道:“奴婢知道,您放心吧,大夫说了,您不能再操劳了……”
“无事……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林氏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