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沉闷的响动持续了一整夜。
但这响动并没有影响到劳作了一天的镇民的睡眠。
直到清晨, 随着阿贝轻巧的跳下木板，碎岩凿重重的落下, 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 岩石下方的水流迅速的蔓延了出来。
阿贝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水涌出来了，转头看了看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一直紧盯着凿井的贡诺。
地精瞪圆了眼, 虽然在昨天第一凿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人类不凭借魔法，只花了一晚上就凿通了厚达一米的岩石, 还是让这个地精感到十分震撼。
“确认了吗？”阿贝问道。
“……当然。”贡诺梗着脖子, 看着阿贝跳到下边去, 把出水的孔拿泥土堵住，扯着绳索重新爬上来。
按照乔安说的，接下来他们会要修井壁, 然后再将填上的泥土清理出来。
“愿赌服输？”阿贝俯视着这只地精。
贡诺瞪着一对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没好气地说道：“愿赌服输！”
阿贝于是转过身，懒洋洋的往小广场走。
镇民们起得很早, 虽然两天的劳作让他们十分疲惫, 但精神面貌却焕然一新，与以往的麻木截然不同。
阿贝在光明教会的后院里找到了乔安，乔安一个人站在那里，低头捣鼓着什么东西，嘴上不时小声说上一两句。
藏在他兜帽里的魔王, 时不时随着他的话扔出几个魔法来。
阿贝在后边看了一会儿，发现乔安是在捏模型，看着这形状，像是日出镇的。
这模型有点像沙盘，但远比沙盘的内容要详细很多，从街道到房屋都被标记了点。
只是乔安明显手生，捏得歪七扭八的，还时不时要对照地图来看看自己捏得对不对。
阿贝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场。
乔安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站在后院门口的阿贝：“结束了？”
阿贝点了点头：“结束了。”
“噢，好的。”乔安没把这事太放心上，漫不经心的颔首，继续回头研究模型。
可这模型到底还是少了点东西，比如可以作为贮存作用的地窖，未来会开凿的水井和沼气池的位置应该空在哪里，更远一些的，得稍微考虑一下地下管道的问题。
这些都得找这方面的专家来参与帮忙。
乔安收回落在模型上的视线，转头看向贡诺。
这只地精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瞄着那个模型。
出于斥候的本能，他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好看吗？”乔安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被抓包的地精冲乔安露出个虚伪的笑容来：“您真厉害。”
“？”乔安转头看了看模型，“一个模型而已，难道你们做这些都不先做模型吗？”
“我们一般只画图以及凭直觉。”贡诺说道。
乔安十分严肃：“太不严谨了！”
你跟一个一生下来就会挖洞的地精说不严谨？！
贡诺绿色的脸涨得发紫，一肚子脏话想说，但他不敢。
乔安把手上的泥清理干净，又看了一眼那个模型，觉得还是得找矮人地精合作才行。
有现成的人才，当然能挖则挖。
大家一起和平共处共同富裕，建设美好新农村多好。
乔安转头往后院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吃完早饭就去实践你的誓言吧。”
贡诺看着乔安漆黑的背景，正准备回头再看看那个模型，就被阿贝拎住了后领。
“虽然乔安很仁慈，能够容忍你到处乱看……”阿贝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地精，眯着眼，“但我不是。”
作为曾经援助各大帝国各方战役的前圣殿骑士长，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仁慈的人。
阿贝的确善良，但善良的对象并不包括这些热衷于抢掠的野蛮异族，以及与光明教廷为敌的人。
他是教廷与光明神的剑与盾，所要守护的对象仅仅只有这两者而已，而光明神本尊，地位更是在教廷之上。
“要我说，直接碾平然后全都当成战俘用就好了。”阿贝懒洋洋地说道，“你们之所以还没有被我和霍普森那个老头踏平，反而拥有合作的机会，是因为乔安不希望看到战争，懂吗？不要得寸进尺。”
贡诺咽了咽口水：“当然，阁下，前任圣殿骑士长和当代教皇的实力我有所耳闻。”
地精说着，尽量摆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被阿贝拎到了外边。
今天的早餐是昨晚剩下的野菜和黑面包碾碎了煮在一起的粥。
味道不算好，但足够填饱肚子，支撑一上午的劳作，所以并没有人挑剔味道这一点。
镇民们吃得很开心。
阿贝他们出来的时候，镇民们已经快吃完了，他们重新拿上了农具，准备投入新一天的劳作。
见到乔安他们出来，纷纷热情的道早。
他们眼见的看到了阿贝手里拎着的地精，爽朗地问道：“今天又要这只地精做什么呢？阁下。”
“不用他做什么。”乔安回答，“我要放他回去帮我给矮人首领传个话。”
镇民们齐齐一愣，脸上高兴的神情一点点凝固：“放他回去？！”
光明教会的几个人也愣住了，他们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满脸无所谓的阿贝，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他们的神明。
“对。”神明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看到镇民们逐渐变得糟糕的脸色，“我准备跟地精和矮人合作，他们在地质方面的天赋和才能很好。”
“我不同意！”一个中年男性站出来，看着乔安，神情紧绷，满脸怒气，“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乔安十分平静，并没有被对方的情绪影响到，“这是我的决定，你不同意也没用。”
那男人瞪大了眼。
乔安面无表情的回视着他。
男人看着乔安那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寡淡神情，将手中的铲子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的走了。
乔安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平静地问道：“还有要走的吗？”
镇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几个老人沉默的离开了人群。
紧接着，又有三十来个年轻人将农具还了回来，转头离开了。
光明教会的神官有些不忍，小声告诉乔安：“这几个人，他们……都有家人在地精和矮人手中丧生了。”
“嗯，我知道。”乔安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么一回事，然后反问神官，“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神官愣了好一会儿，看着他所信仰的神明，感觉三观有些崩塌，他组织着语言，说道，“阁下，我只是认为……他们无法接受这些是正常的。”
“你说得对。”乔安认同的点了点头，在神官松口气的时候，又问道，“所以呢？”
神官说：“所以我认为，跟地精和矮人合作这件事并不妥当。”
“那无法接受的这一小部分人，就有资格拖着整个日出镇继续在贫穷里挣扎，是这样吗？”乔安偏头，看向那个神官，重复问道，“是吗？”
当然不是。
神官张了张嘴，他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来。
少部分和大部分的选择对于一个想要帮助所有人的神官而言，有些太过于直白残酷了。
“可整个日出镇的贫穷和悲惨本身就跟地精和矮人脱不开关系。”一个牧师忍不住插嘴道，“地底王国是整个日出镇的仇人！”
“所以，你们认为应该继续跟地底王国开战？”乔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和平当然更为可贵。
牧师嘴唇翕动着：“不……”
“你们想要继续开战也不是不行。”乔安平和地说道，“但这跟我的发展理念并不相符，我们恐怕得在这里告别，反正现在大陆的情况，我上哪都是从头开始。”
镇民们原本糟糕的脸色顿时显出几分挣扎来。
经历过两天能够吃饱睡好的生活，和明显可以看到未来希望的生活之后，他们并不想轻易的放弃这些。
并不是所有人都将仇恨摆在了第一位。
生存比仇恨的优先级高上许多。
神官紧抿着唇：“但让他们跟仇人联手，这太残酷了，让人怎么接受？”
“那是他们自己需要考虑的问题。”乔安说道，“饭都还没吃饱，我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安慰他们。”
乔安说完这些话，拍了拍手：“还有有意见的吗？没有就解散，去干活！”
余下的镇民们三三两两的转身离开小广场，干活去了。
乔安交代阿贝把贡诺送出去之后，也干脆的拍拍屁股，重新回到了后院里，继续捣鼓模型，琢磨着现在的规划哪里有可以修改的地方。
霍普森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光明教会的大门口，正捋着长长的胡须，看着愣在原地的年轻神职人员们，叹了口气。
他身边站着拉尔。
他们刚把变成了碎岩凿取回来，就听到了乔安一整套的发言。
光明教会的几个小年轻满脸三观都被粉碎的神情，转头看向老教皇，求助似的问道：“我们错了吗？陛下。”
“没有错。”霍普森温和地说道，“想要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愿望是没有错的。”
“那为什么……”
“因为根本不可能做到啊。”拉尔端着一碗粥，看着光明教会的几个大人，一张小脸上满是嫌弃，“你们是什么空想家吗，吃饭还有的人喜欢肉有的人喜欢蔬菜呢，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啊。”
“我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竟然想不通？”
拉尔满脸都是疑惑：“你们光明教廷的目标如果是全大陆幸福的话，那你们挺失败的，因为几千年了也没见整个大陆有过这样的时代。”
拉尔这话说得太过于扎心，几个神职人员被他戳得摇摇欲坠。
霍普森抬手给了拉尔一脑镚，转头对几个神职人员说道：“拉尔的话没有错。”
“可是陛下，您这一生都在为此而努力着——”
“那也并不意味着我的想法就没有瑕疵，孩子。”老教皇温声安抚着有些激动的年轻人，“时代是不会为了某一部分人而停下脚步的，总会有人牺牲，也总会有人不如意。”
“何况……”老教皇沉默片刻，“何况，对于光明神而言，他的信徒并不仅仅只是我们人类而已。”
“在他眼中，所有的种族都是平等的。”霍普森叹着气，“你会因为你的两个孩子闹矛盾了，就放任他们拼出个你死我活吗？”
“……”
神官沉默下来，接着，摇了摇头：“我会让他们和好。”
老教皇微微点头，捋了捋胡子。
“你们大人真麻烦，听魔神大人的话不就行了。”拉尔几口喝完粥，一张小嘴叭叭叭地，“日出镇是我的领地，我才不会让魔神大人在这里受委屈！”
“哦？”霍普森挑了挑眉，手里的木法杖敲着地，“恕我直言，黑暗教廷的教皇小阁下，你连个房间都没给你的魔神大人收拾出一个来。”
“他在黑暗教廷里甚至没有一张床，您真不配当他的信徒。”
拉尔一愣。
乔安在后院里新开了块土，准备捏个房屋建筑模型，刚铺好地基，前院就炸开了一道惊天动地哭声。
伴随着拉尔抽抽噎噎的大喊：“魔神大人最信任的人会是我！没用的光明教廷！！”
接着，拉尔气势汹汹地转头冲出了光明教会，回黑暗教廷里收拾房间去了。
在后院里的乔安正准备转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伊维尔对他说道：“做好了。”
“嗯？”
“手机。”黑球球说着，从兜帽里递出四台手机来，“萝卜和通讯都有。”
乔安两眼一亮，拿了台手机正准备打开，就感觉到伊维尔在他后颈挨挨蹭蹭的，带着凉飕飕的冷意，还有点痒。
乔安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怎么了？”
伊维尔在乔安兜帽里打转转的动作一顿，小声说道：“我才是你最信任的人。”
乔安一愣，有些无奈：“你跟拉尔较什么劲？”
魔王不说话了，他又开始在乔安的兜帽里打转转。
他委屈极了。
他的光明果然被那些信徒抢走了。
他就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离开巢.穴。
伊维尔委屈。
伊维尔十分后悔。
伊维尔在兜帽里打着转转，然后被他的光明捧了出来。
“在我心里没有人能够超过你。”乔安说道，“我们一起渡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不是吗？”
黑球球一怔：“……你想起来了？”
乔安点头：“一点点吧。”
伊维尔待在乔安的掌心里，愣了两秒，感觉浑身都像是掉进了熔岩里一样滚烫——烫得他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你想起来了。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好想你啊。
魔王无声的呜咽了一声，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更紧实的球。
乔安看着掌心里黑漆漆的绒团像只小陀螺一样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
然后缓缓的冒出了一堆黑色的心形泡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回来得太晚了。
先更一章，我去洗个澡澡吃个饭再撸第二更！应该会很晚，早点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