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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张出自凡人手笔的画像,居然能让宗鸣联想到如此深处,即便他那位心虑悠远的师叔也不禁微显诧异。

仔细看过画像看过画像后,老者捻须频频点头,由衷赞叹道:“二少爷心思细腻明察秋毫,非常人所能及,当为人杰。”

这一次他是真心赞美。老者亲眼目睹宗鸣此行的所做作为,心里不得不承认,虽然偶有孟浪失态,但他确有过人之处;单以心智论,宗鸣在青年一代修士当中,堪称翘首。

赞叹之后就是敲打,老者说道:“哑女的记忆中,那名叫紫依的修士大多只是背影,但与此人有三分相像;且考虑到他正处在生长期间,身形体态都有变化,把握可以扩大到五分。”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将他寻出拿下,一切自然有分晓。问题在于,老夫听闻此子常去聚贤楼,二少爷对此事怎么看?”

言语之间,老者的口吻颇有隐晦,似乎对那位隐居于楼内、仅仅是一名分部主事的人相当看重,甚至有些忌惮。

“师叔谬赞。有那名幸存青衣的记忆,宗鸣若不能有所推断,岂不成了痴蠢之人。”

“父亲曾说我:‘审慎著微是好事,然而与大哥相比,少了大略之气!’如今想起来,宗鸣深有所感。若论处变不惊目光长远,弟子不如大哥远矣。”

宗鸣谦逊了两句,接下去说道:“不过对于那人,弟子却有不同看法。”

老者好奇说道:“喔?不妨说来听听。”

宗鸣说道:“先说那人的身份,弟子以为,父亲着我不要得罪那人,主要是因为道盟所致。沧云宗虽然是直属宗门,但毕竟还不是道盟本身,我等来落灵城行事,总要让道盟不损颜面。弟子着手下不要滥杀,就是因为此点。”

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老夫亦有同感。”

宗鸣说道:“面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弟子与师叔登门拜访,已经给足了那人面子;虽不知他到底是谁,修为又是几何,甚至不知道他在与不在;但以师叔身份,那人只要知晓此事,想必会记在心里。”

老者捻须微笑,略有自得说道:“老夫薄面,当不得二少爷的身份重要。”

宗鸣笑了笑,说道:“十三郎虽然苦候三年得入聚贤楼,但在弟子想来,此举恰恰证明他与那人的关系并非亲近。否则的话,又何须在三元阁这种地方打熬?多半是那人见其心诚,随意指点几句或许有,但要说师徒之情……实在渺茫的很。”

“那人可能是被他磨怕了,长年累月让一名虔诚少年行那洗刷之事,未免有**份。十三郎到底也是修士,且在落灵受人尊敬,如此苦苦哀求,谁能不动心呢?”

自觉把握到事情的真相,宗鸣言语间的信心更足,说道:“弟子听说达到一定程度后,修道之人最忌心障;那人或许是因为此,才会略施人情指点一番,算是了却因果。如他真心喜欢这个少年,大可将他引入道盟,何必弄出这么多周折。”

“反之,弟子如今要查的,是沧云宗长老之子被杀之事,孰轻孰重一看可知。那人总不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与我沧云宗翻脸吧?”

说到这里,宗鸣眼中隐现厉色,冷笑道:“况且,就算他翻脸,难道我等就怕了不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三星分舵,又能高到什么程度!”

一口气讲完,宗鸣犹不忘对老者表示尊崇,说道:“弟子妄论,请师叔教诲。”

室内陷入沉默,厉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有所言语。其它人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他却听得出宗鸣言中之意,可谓吹捧打拉无所不含。此时若是老者再行阻止的话,无疑是表明他怕了那位不知名的舵主,颜面荡然无存。

如果可以的话,厉风真不愿置身于这种场合,然而听也听了,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同时目光瞥向那些文事与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若有所思。

寂静中,老者突然说道:“聚贤楼门前,你是有意为之吧?”

宗鸣目光微闪,回答道:“确有试探之意,弟子鲁莽,请师叔责罚。”

白须老者沉默了一会,展颜微笑,说道:“说得好!二少爷此行,不仅仅增加了阅历见识,更有雄略大气之象!受益着实非浅,可喜可贺之至。”

言罢,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情形,二少爷打算如何?”

宗鸣平静说道:“弟子打算直捣黄龙,不妥之处,尚请师叔示下。”

老者点头,目光微闪说道:“当断不断,非大丈夫所为。那么,这里的……”

宗鸣轻笑,说道:“师叔多虑,这里交给厉舵主办理就好。”

转过身,宗鸣朝厉风说道:“我知道你还想与塔山保有一份香火情,因你身在战盟,此事倒也怪不得你谨慎。不过其它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厉风面色陡变,连忙施礼道:“二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办得妥当。”

话音未落,宗鸣的那几名护卫同时出手,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毫无抵抗之力,连惨叫都不能发出,就纷纷毙命当场。

几名文事此时才意识到不妙,大惊之下就要惊呼出来,厉风的身影已经闪到他们中间。颈骨折断声随之响起,文事们哪有半点生机,只能用迷茫的目光看向宗鸣,神情中蕴含着不解,与怨念。

“我答应了饶过你们,厉舵主不答应啊!”

宗鸣轻轻叹息,说道:“战道两盟并立天下,我总不能喧宾夺主,违了舵主的心意。”

“这是我的错!”

焦土,断旗,残尸,兽鸣;少年人跪伏于地,声如腐木沉槽,几无生人之气。

小叮当站在十三郎身边,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只能如木桩一样傻站着,目光惘然。周围的妖兽已经被她驱散或者杀死,几只不甘的夜狼依旧在远处徘徊;它们知道,这两人如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只要耐心些,自己可以继续享用美餐。

那几具女尸同样残缺不全,被小叮当集中到一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盖着。山风轻拂,时而会掀开一片衣角,露出青紫或者白嫩,又或是猩红。

小叮当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能够亲手将那些残尸乃至碎肉散骨收拾起来。她还不敢调用灵力,施展神通的话只能使用魔力,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会让那些尸体毁灭得更加彻底。

两只小手脏乱不堪,沾满了血肉碎末,还有妖兽留下的口涎,又或是别的什么。小叮当没有去清理,将事情做好之后,她静静地来到十三郎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陪,静静地等。

等他活过来!

她能感受到,此时的十三郎,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不该有的戾气,却被他死死压在心里。极度压抑带来的结果是令人生畏的诡异,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悬尸的木杆被十三郎一掌劈断,断茬如密密麻麻的针芒,斜刺向凄艳的天空。

“十三爷,紫依,我去落灵城找你!”

话语中透出强大与决心,更有不屑与嘲讽,仿佛那些针芒在心头穿梭,往复,永不停歇。

“这是我的错。”

十三郎望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面孔,喃喃自语着。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艾;

如果一定说有,只有极度的悲哀,还有极度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显得僵硬,苍白,宛如死木。

他的双手绞在一起,绞得如此用力,如此坚决;有骨节渐渐承受不住,最终在哀鸣般的脆响中断开,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只有白,没有红。

他的血,流不到这里。他的胸口上有几朵桃花,地面有几片血渍,嘴角挂着血迹。

唯独手上没有。

时间在流逝。

日已落,夜已深,天已明。

十三郎依旧在自语。

“你们被认出来了,被杀你们的人认出来,因为那种我弄不明白的原因。”

脑海中,几副模糊的画面闪过,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去思考,才能将那副画面变得清晰。

“但他们怎么认出你们的呢?”

“杀死李三的时候,我曾有所感应,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身体。后来我仔细检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就没放在心上。”

“去见老师的时候,老师说起我的手,说明她看过我的身体,同样没有说什么。”

“后来见你们,我曾查过你们的身体,也没能发现什么。”

“所以我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

“可能是某种诅咒。”

小叮当在旁边轻声道:“只用于跟踪杀人者的诅咒之气,需要宝物激发,与死者的怨气结合,极难察觉。”

她并不明了事情始末,却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大致过程。寥寥数语,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同时也表明,小叮当在修道上的知识阅历,远非十三郎可比。

十三郎身体微颤,似乎听到了小叮当的话,又似乎没有听到。

稍后,他说道:“赵四没有直接来找我,说明它对我没有影响,应该是它的功劳。”

“这是我的错!”

他又说道:“我没有什么办法处理,又觉得不放心,就让你们离开落灵城。”

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这不是理由,这是我的错!”

然后,十三郎缓缓地从尸体旁站起身,再看了阿牛的尸体一眼,说道:“是我的错。”

挥手打出一道火球,所剩不多的尸体化为灰烬。十三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山风将尸灰吹散,散落于朝阳,散落于空中、地面,与周围的焦土融为一体。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保持着那种僵硬的神态,以木偶般僵硬的动作,转身,走向被小叮当收拾好的那一堆残尸。

然后观看。

良久,他艰难开口,仿佛要说出的话不是文字,而是几把明厉的钢刀。

“这不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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