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悟能对安化侍满溢欣赏,丝毫不像前来杀伐的刽子手,反倒像是前来叙旧的慈爱长辈。
安化侍当然不会信以为真,此刻他依旧没有放松心神,他不再看祝悟能,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眉目渐冷。
“那边那两个,也是你请来的客人吧?”
安化侍朝祝南师发问,祝南师此刻的笑容异常浓郁,甚至略带自傲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也是你的老朋友了,多年不见也显得生分许多,这次我特意帮你联络过来亲近亲近,也算是帮你完成这迟来的叙旧。”
这话令安化侍颇为诧异,安化侍的确感受到一股阴冷的熟悉感,虽说不算强烈,但却让他的心绪莫名颤栗起来。
和祝悟能所在方位遥相对望,月光洒满的宫道上又出现两个黑袍人。
他们的身法亦是鬼魅莫测,转瞬间来到安化侍右侧的殿宇上方,一时间四方势力互成掎角之势,共同在苍白硕大的圆月下面正式聚首。
“天照宗?”
安化侍死死盯着两位黑袍人,他已经认出了此二人的装扮,特别是其中一位腰间挂坠的血色羊头骨,令安化侍勾起了不愿回忆的恐怖阴影。
“难道说,你是......”
“孩子,又见面了,你冷吗?”
一句略带关心又极度熟悉的话,立刻将安化侍拉回到了南淮城中,拉回到了正祥街阑秀坊花船旁边的那个漆黑大夜。
说话的黑袍人将帽兜扯下,露出一张宛若瘦山羊般干瘪的脸孔,安化侍见状立刻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虽说眼下他的修为已经远超过他,但这种少年时期留下的恐怖记忆,简直比任何死亡威胁还让他胆寒。
南靖国子祭酒——钟梵!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钟梵,这老家伙几乎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很老了,此时看起来只是多添了几缕白发。
“钟大人,怎么说,你现在还想图谋我的鬼彻?”
“孩子,我根本不是贪心之人,图谋这话跟我沾不上边,再者说鬼彻本就是我们天照宗的宗诫之物,你才是恬不知耻的窃取者,眼下也该到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物归原主?你岂不知此物乃是旧水老祖赐予我?”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再好不过,因此安化侍也不再有丝毫藏着掖着,毕竟大家都是明白人。
听到安化侍提起旧水老祖,两位黑袍人立刻呈现出恭敬神色。
他们纷纷举手拜月做出奇怪手势,貌似在行某种极其虔诚的礼节,许久后才敢提及旧水的名号。
“孩子,你忤逆旧水老祖的意志,本身已经被老祖唾弃,今日我们便是听从老祖的传召,奉命前来收回宗诫之物,顺便将你修为废除带回天照宗,这也是旧水老祖对背叛者的应有惩戒!”
“惩戒你娘个惩戒!口口声声说着被旧水那老家伙传召,还不是跟祝家有见不得人的利益勾结!”
安化侍对这种伪善的家伙嗤之以鼻,随即又朝祝南师怒目而视。
“祝南师,你们祝家作为南靖光明正大的四大家族之一,眼下却和你们口中水火不容的天照魔宗勾结,这还是自
诩正道的人士所为嘛!”
安化侍故意将光明正大四字说得极重,言语里的嘲讽意味已经昭然若揭。
“世间万物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南师不觉得跟他们合作诛杀邪魔有何不妥,再者说南靖现如今只有三大家族,你的舒家已经覆灭了,还请改名换姓的安公子认清现实才是!”
祝南师的反唇相讥着实厉害,他也特意将改名换姓四个字说得极重,面带微笑与安化侍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安化侍这些年感觉毒舌功底见长,不过和祝南师这个巧言令色的家伙对峙还是感觉捉襟见肘,不得不说祝南师在吵架辩难这方面的确天资独到,读过书和没读书的差距瞬间高下立判。
当然安化侍并不在意这些,毕竟单凭吵架是保不住性命的。
“钟大人,我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些年你的修为应该并无太多长进吧,你还是让你身边的家伙亮个相吧,索性今夜都是来杀我的,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
安化侍此刻倒显得落落大方,钟梵闻言亦是有此意,当即朝身边人恭敬请示几番。
身边人轻轻咳嗽两声,听声音赫然便是当初南平京皇宫东城门潮生门口,与钟梵秘密相见的那位神秘人!
此刻他也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宽厚平和的国字面堂,乍看起来有些像降龙伏虎二将那种粗鄙汉子,但眉眼间却有一股深邃凝重的冷冽韵味。
此人很明显驻颜有术,瞧看不出具体的真实年岁,一头长发完全背在身后直到腰间,不施发簪却没有一根杂乱的发梢,一双灯笼大眼看起来极度恶寒,眼瞳比正常人的比例要大上一倍,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的幅度!
安化侍还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家伙,乍看起来这家伙生得有些惊悚,那双铜铃般鼓冒的眼球将鼻子嘴巴挤兑到最下方,远远望去好似在看一只生了手脚的宽脸蛤蟆。
他的双瞳里面没有任何眼白,全部都是漆黑一片的混沌着墨,可越是这种沉溺深邃的黑暗,越让每一个瞧见此状的家伙心神颤栗,安化侍虽有太阴蛇眸,此刻也不敢跟他对视太久,因为那双眼里饱含了太多负面情绪。
杀戮,绝望,挣扎,无奈,卑微,残忍,挣扎,彷徨,迷惘......
一双眼,近乎囊括了世间所有的炎凉与晦暗!
很明显这也是一位异瞳者,跟安化侍一样拥有极其罕见的眼瞳神通。
这神秘人的蛤蟆怪眼很明显重在精神掌控,其精神念力也比钟梵不知强大了多少倍,仅仅从瞳孔的黑暗里流露出的丝毫,就已经遮掩不住那种摄人心魄的汪洋如海。
大高手!
安化侍很确信,除了顾苍生之外,这是他有生以来到目前为止,遇到过修为最强大的一位祭师。
安化侍对其念力源流也深感熟悉,正是他之前所修习的阴阳司命秘法,安化侍现在的确拥有更高深的天照苍炎经,无奈整日被人追杀还没来得及习练。
“背负鬼彻的忤逆者,我早就想见你一面,看看敢违背伟大的旧水老祖的家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你又是谁?”
安化侍毫不避讳地盯着神秘人,他的太阴蛇眸丝
毫不弱下半分,反倒能隐隐间压制住蛤蟆眼一头!
当然这是完全合理的,毕竟烛九太阴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异兽,大祖级别的上古神兽精魄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这神秘人的瞳术再特殊,和其分庭抗礼也完全够资格。
神秘人很明显也观察到了安化侍的瞳孔,只不过他的纯黑眼瞳看不出丝毫眼球转动,五官的扭曲古怪也瞧不出其真实心绪,反倒让安化侍有种不可琢磨之感。
“我是天照宗陆地宗门现任光明右使郁怀阆,天照宗惩戒双瞳之右阴冥眼拥有者,你可以叫我郁仆射。”
能看出郁怀阆对安化侍还算看重,并没有以往那些大高手的孤高架子,他回身朝祝悟能也作揖行礼,能看出和其早已经是旧相识了。
祝悟能一直在听着众人对话,笑嘻嘻得不慌不忙,一直在抱着大肚皮静静旁观,此刻见郁怀阆打招呼亦满面堆笑。
“哎呀呀,郁仆射你瞅瞅你,咱都多少年没一块吃肉喝酒啦?”
“哪里哪里,是您仙踪不定我寻不见啊,等处理完这忤逆之人,今夜我们当可不醉不归!”
“哼!”
安化侍完全被晾在了一旁,这两个家伙似乎已经将他看成了一个死人,安化侍重重冷哼一声,随即瞥了一眼祝南师。
“南靖朝堂现在真的如此无规无矩了嘛,口口声声说着要摒弃我这种邪魔外道,结果先是来了个国子祭酒,又来了个尚书右仆射?”
“没关系的,年轻人。”
笑嘻嘻的祝悟能此刻满不在乎。
“今日只要把你宰了,什么风声都不会传出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做生意哪里讲究那么多,赚钱升迁才是重中之重啊!”
这祝悟能和祝南师简直是如出一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不过他比祝南师更看重金银财物。
安化侍现在有些想念小桑了,很明显这祝悟能富得流油,若是被小桑给瞧见了,估计根本不用他动手,早已扛着大菜刀将其大卸八块了。
只不过,祝悟能这话貌似引起了郁怀阆的不满。
“祝家主,这罪人今日只能废掉修为,我们得到的启示是带他回天照宗门受审,伟大的旧水老祖未下达伤其性命的法旨!”
“哦?”
祝悟能和祝南师闻言面色一变,很明显他们之前忽略了这一点,不过下达这法旨之人乃是旧水老祖,一时间即便是祝悟能,此刻也不敢胡乱说话。
“嗯......既然是旧水老祖的意思,那我们暂且先废了他的修为,还请郁仆射准许我将其带回南靖请功,待辅佐南师拿到稽查司总使大位后,我会运作手段将此人送出妖灵司天牢,到时候是生是死都交由你们处置,如何?”
“如此甚好,还是祝家主想得周全。”
郁怀阆闻言甚是满意,钟梵和祝南师也纷纷点头,唯有被当做砧板之肉的安化侍此刻火冒三丈。
“二位,我觉得你们这么处理就太麻烦了,我看还是先把郁仆射做成清蒸牛蛙锅,再把钟祭酒做成果木烤山羊,最后再用祝家主的尸身来做道乳猪三吃,如此一来才是真正的美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