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七宝方才挥拳打落, 不慎碰到了玉笙寒的伤处, 她的伤本就未曾愈合, 如此一折腾便又绽裂开来流出鲜血。
七宝吓得缩手,打量玉笙寒雪白的脸色, 却又着实不忍:“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是怎么伤着的?伤的可重?”
玉笙寒给那股钻心的疼痛折磨的几乎当即晕厥,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的伤处跟心脏相距不远,也不知是她的运气, 还是管凌风救援及时,虽然伤重,却仍是活了下来。
回想当时那一幕……在伤口的剧痛之外, 更有一股透骨寒凉。
当时还不算很明白,但是现在回想,赵雍在答应她提议的时候, 只怕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故意说那些顾念旧情的话, 不过是引玉笙寒掉以轻心、他好从中行事罢了。
本以为她的心已经够狠硬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真不愧, 曾经是她喜欢过的人。
玉笙寒苦笑着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极小心了, 仍是引得伤口一阵阵战栗般的颤痛。
“你想知道吗?”她勉强说了这句,一滴挂在眉头的冷汗随着晃落。
七宝呆呆看着她, 突然醒悟:“你先别说话。”
七宝挪到玉笙寒身旁,举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裳轻轻掀开。
外间袍子上的血渍在扩大,里头的中衣更是给染了一大片,那刺目的鲜红色映入眼帘, 几乎让七宝窒息。
“你、你伤的这么重?”虽早有心理准备,却终究比不上亲眼目睹。
七宝睁大眼睛,舌头都有些僵硬。
玉笙寒已经没了力气,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唇角,像是在回答她。
七宝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嗓子发干:“伤药呢?这样你会死的!”
“死……或许倒也不错,”玉笙寒喘了口气,恍恍惚惚地说,可很快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又一摇头,皱眉发狠般道:“不,我不能死……该做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
七宝咬着唇,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加倍小心地将玉笙寒的中衣掀开,终于看见她胸口的伤。
雪白的肌肤给鲜血濡染着,触目惊心,中间的伤口颜色极深,可以明显地看出伤口的形状,像是给人刺穿了般,血从里面渗出。
七宝本是个最胆小的人,从来瞧不得这些,此刻恨不得撒手然后紧紧地捂住双眼,什么都不要看,更加不要管。
但是若不理会,玉笙寒只怕性命危殆。
“怎么会……这样?玉姐姐,我、我该怎么做?”七宝含泪叫道,声音里透着哭腔。
玉笙寒已经没有再跟她说什么的力气:“别怕,别……”她喃喃的,眼神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候,车门给人一把推开,七宝猛然转头,却对上一双邪气凛然的狭长眼睛,居然是管凌风!
七宝忍不住尖叫了声:“你……”
管凌风飞快瞄他一眼,又看向玉笙寒,然后他不发一言地往前,单膝跪在玉笙寒身旁。
“你想干什么?”七宝心惊胆战,生若蚊呐,虽然怕的要晕过去,仍是试图抬手挡在玉笙寒身前。
管凌风理也不理,从腰间摘下一个羊皮水囊,送到嘴边,竟用牙齿将塞子咬下,然后向着玉笙寒胸口的伤处倒了下去。
随着那“水”洒落,玉笙寒惨呼一声,身子狠狠地抽搐而起,很快却又跌了下来。
她的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地晕厥过去。
“你!”七宝骇然,几乎以为管凌风是要害玉笙寒了,正心乱如麻之间,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她瞪大双眼,这才知道管凌风洒落的居然是烈酒。
怪不得玉笙寒的反应那样大!
七宝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战,眼泪不由自主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她想象不出这该是何等的剧痛。
而管凌风手脚麻利,洒了酒之后,就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打开,里头却是些黄褐色的粉末。
给酒水冲刷过的伤口显得格外渗人,管凌风将那些粉末尽数倒落在玉笙寒的伤处,粉末很快给血濡染成同色。
做了这些后,管凌风又从怀中拿出另一个布包,却扯出了一根骨针,针尾还系着不知是什么的线。
拿起酒囊,管凌风喝了两口,又喝第三口,却并未吞下,反而尽数喷在骨针上。
七宝浑然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看他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针来,还以为他要缝衣裳,没想到这个人会的还挺多,但是这里哪有什么衣裳破损需要他缝补?
不料在骨针给酒喷遍了后,管凌风俯首,向着玉笙寒胸前落下针去。
“啊!”七宝看到这里,浑身恶寒,忍不住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她扑上前来,要将管凌风推开。
管凌风头也不抬:“伤口不缝起来她就会死。”
这句话却有奇效,七宝睁大双眼,停了动作。
这一瞬间,管凌风稳稳地垂手,七宝身不由己地看见骨针刺穿了玉笙寒白腻无瑕的肌肤,甚至能听见那“嗤”地一声,如此瘆人。
这些显然已经超出了七宝能承受的范围。
七宝来不及多想,脑中一昏,整个人已经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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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昏头昏脑的,好像过了很久才悠悠地醒来。
耳畔隐隐听见有人说:“那老匹夫只怕知道时日无多了,若没了太子,国家大乱,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人道:“可惜当时没有一箭双雕射死两人。”
七宝虽然还没睁开眼睛,却惊得眼珠骨碌碌一动:前一个说话的人声音微弱,自然是玉笙寒,后面这冷漠无情而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自然是管凌风了。
耳畔却一阵沉默,不多时,是玉笙寒带笑的声音道:“醒了吗?”
七宝这才知道她已经发现自己醒了,于是慢慢地张开眼睛,果然见玉笙寒靠在自己身旁的车壁上,自己正睡在她的身侧。
七宝急忙爬起来,张了张嘴,终于先问:“你的伤……”说了三个字,眼前又出现管凌风拿着针的残忍样子,一时说不下去。
玉笙寒瞄了一眼胸口处:“管少主已经为我处理过了,不妨事了……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七宝不敢回想那可怕的一幕,她双膝跪坐,呆了一会儿才问:“到底是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的?是什么人……动的手?”
玉笙寒笑道:“你是怎么也猜不到的。”
七宝歪头看她,突然想起之前她跟管凌风的对话:“难道、难道……”
玉笙寒道:“不错,正是一往情深的太子殿下。”说到“一往情深”的时候,唇边的弧度里尽是涩意。
七宝竭力定神:“玉姐姐,想刺杀皇上,可是太子殿下发现了,所以太子殿下伤了你吗?”
玉笙寒道:“也可以这么说。”
七宝皱紧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七宝本来以为自己跟张制锦之间的纠葛已经够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没想到玉笙寒跟赵雍之间,竟也不遑多让,复杂的无法言说。
玉笙寒看她垂首的样子,过了片刻,说道:“你饿不饿?”
七宝遭逢这些大变故,本来早忘了什么饥饿,给玉笙寒提起,肚子才突然有些空起来,她抬手抚过肚子,却不大好说。
玉笙寒道:“在你旁边的那包裹里有吃的,这会儿不像是在你们府内,暂时拿来充饥罢了。”
七宝迟疑地回头,果然见身后有个小包袱,打开看时,却是两个面饼,每一个都有七宝的头大,还有一个纸包包着的一大块肉,旁边有切开的几片。
七宝看着这些东西,几乎不知如何下口。
玉笙寒瞧着她满面懵懂的表情,却忍不住想笑:“吃吧,不必讲究太多。别饿坏了是正经。”
七宝眨了眨眼,试图从那饼子上撕下一块儿,但那饼子却柔韧异常,七宝费了半天劲儿也无济于事,于是愤愤地低头咬下,撕咬了半天才咬下一小口。
她含着吃了半晌,又捡了一块儿小些的肉片,慢慢地就着吃。
这些粗陋的食物七宝是第一次领略,本来自诩吃不下的,可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样,不知不觉竟也吃了三四片肉,巴掌大的一块饼子。
玉笙寒原本脸色苍白,可看七宝如同什么鼠兔般捏着瓶子,鼓着腮帮子奋力吃东西的样子,却几次都忍俊不禁,脸上也慢慢浮出了些许浅红色。
七宝吃了半天,把剩下的饼子放回去,觉着又撑又累,便慢慢地挪后一步:“玉……你吃不吃?”
她本是要叫玉笙寒“玉姐姐”的,但是玉笙寒现在身份特殊,七宝心中生出疏离之意,不想就随意再称呼她。
玉笙寒道:“我虽然想吃,只是实在没有力气。”
七宝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又想到她伤口的惨状,终于俯身拿了一片肉,用手慢慢地撕成一条一条的,递到玉笙寒嘴边。
玉笙寒望着她,眼中带笑:“还是七宝可心。”
七宝嘟了嘟嘴,对这句夸奖并不领情。
伺候着玉笙寒吃了东西,七宝又想起来:“这是往哪里去?还有……你之前说带我走,是真的想对我夫君不利吗?”
玉笙寒闭着双眼似在养神,七宝靠近了些,却不敢再如以前一样随意打她,就轻轻地把她的衣袖拉了拉:“你怎么不说话?”
玉笙寒睁开双眼瞥她:“我怕你还打我。”
七宝听了这句,不觉脸红了:“你要是别想着算计我夫君,我当然不会啦。”
玉笙寒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张侍郎?可我怎么听说,你之前病着的时候,谁都能见,见了谁都喜喜欢欢的,唯独见了张侍郎,就会大哭大叫,仿佛遇到仇人一样。这其中可有原因?”
七宝低下头,喏喏地说:“我是病了嘛,自然是神志不清了,有什么可说的。”
玉笙寒道:“我看不像是什么病。”
七宝不言语。
玉笙寒见她不语,就也仍闭上双眼。
马车又走了两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七宝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她忙趴在车窗口上要往外看,却给玉笙寒一把拉住胳膊。
七宝回头的瞬间,听外头提高声音说道:“车内到底是什么人?上峰有令,从此处经过的一概需要检查。”
七宝闻言知道是官兵,一时高兴起来。
玉笙寒却皱皱眉,低声道:“他们要遭殃了。”
“什么?”七宝话音未落,只听的很短促地数声惨叫响起。
前所未有的沉寂。
最后,是管凌风淡漠的声音道:“把尸首都收拾妥当!”
七宝直了双眼,灵魂出窍。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从那很短的几声惨呼,以及管凌风的吩咐,她已经能想象外头是何情形了。
玉笙寒瞥她一眼,本还有几句话要叮嘱她,可是看七宝已经给吓怔了,玉笙寒心中转念,毕竟不愿意让七宝过度受惊,于是缄口不语。
这天,马车在郊外停歇露宿。
七宝因为白天见识过那场无声的杀戮,整个人格外安静,话也极少。
偷偷地从车窗往外看去,见地上生着一堆火,管凌风坐在正北方向,其他众人大概有十几个,星星散散地围在火堆边上。
此刻夜幕降临,七宝的心七上八下,回头看玉笙寒。
玉笙寒的伤正在恢复愈合之中,虽然管凌风已经给她做了极高明的处理,白天也曾来探过一回,但伤口仍然有些红肿之势。
玉笙寒整个人也有些撑不住,脸上因为发热而显得微红,昏昏欲睡。
七宝屏住呼吸,看着玉笙寒合眸的样子,终于小声叫道:“玉姐姐……”
玉笙寒并不言语,像是已经睡着了。七宝试着在她手腕上一握,探到她的脉,虽然微弱,却还平稳。
七宝盯着玉笙寒的脸,又从车窗口往外看去。
管凌风那些人不知在说什么,声音极大,没有人留意马车这边。
七宝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了车门边上。
手握着车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确定车厢边无人:是个好机会。
正要往外,身后玉笙寒喃喃地唤道:“七宝……”
七宝吓了一跳,忙回头,却见玉笙寒双眸似开似闭,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昏厥。
心突突乱跳,七宝生恐玉笙寒叫起来,或者把她拉回去,当下忙回过头,匆匆忙忙地爬出马车。
从车辕上连滚带爬地滑落地上,七宝捂着嘴,蹑手蹑脚地往马车之后的阴影里退去。
七宝慌里慌张地也不知跑了多久,更加不知道自己是跑向哪个方向,人在何处,只听见脚下时不时地会响起枝叶断裂的声响,眼前影影憧憧,像是人在树林中。
起初还听见身后那些人肆无忌惮的大笑之声,渐渐地那声音仿佛远去了,七宝松了口气。
她放慢了脚步,手撑着旁边的树,弯腰喘气。
就算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总之只要远离了那些野兽般的人,心里便觉着安稳了许多。
七宝喘了一会儿,抬头看天,树林很密,几乎挡住了天空,更看不到月亮在哪里,七宝正在竭力打量,却有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掠了过来,将她一把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