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娘,到我这边来。
虫娘在人群中继续寻找方才让她觉得温柔关爱的目光,但听得一个声音响起,她抬起眼,便看到另一双温和的眼睛。
啊呀姑玉真姑姑,你也来了
听闻这边佛事热闹新奇,便来看看你到我身边来。
这双眼睛的主人,乃是大唐玉真长公主,在她的身边,亦是一群人聚着,风姿各异。这些人听得玉真唤虫娘小名,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虫娘,虽然旋即收回目光以免失礼,但还是让虫娘觉得局促不惯。
据闻当今天子李三郎曾爱宠一位曹国进献的胡旋女曹野那姬,育有一女,因为未足月便早产,故此不得皇帝喜爱,打小就令其道姑打扮,跟着玉真公主学习主持宫中道观。看来这个年方稚龄的少女,便是那位可怜的小公主了。
众人心中不免有些同情,身为天家女,原是最为幸运的,但若成了虫娘这般,则是由幸运转为不幸了。
玉真拉着虫娘,自有人献上马扎锦团,与虫娘一起出来的宫中各位公主们纷纷坐下,只等着看热闹。
她们这群贵女聚在一处,还有人用锦缎将周围围起,避免有人窥视或者冲撞。等这边折腾得差不多了,那边球赛也已经正式开始。
萧白朗站在场中,看着周围聚拢的数千名观众,心中不但不觉得紧张,反而更为热切起来。
这可是他的舞台,他的机会
若是足球戏的名声传出去,那么他们这最早一批进行这项运动的,便将成为元老宗师,极有可能受到宫里官家的注意,贾昌小儿的旧路,自己或许也可以走上一遭。
正是:今上传闻好足球,下愚群氓纷奔走,莫道市井多无赖,一朝扶云上霄九。
他侧过脸,看了一下荫凉处站着的叶畅,心中对叶畅的佩服当真达到了极点。
虽然他身上纹着生不怕京兆尹,实际上哪有不忌惮官府的,因此,当得知韩朝宗禁止叶畅组织球赛之后,他几乎绝望。就在此时,叶畅委托覃勤寿带来几句话,让他茅塞顿开。
韩朝宗的禁令中,可是留了后门的,他禁止的是叶畅参与组织球赛,而不是球赛本身
那么很简单,叶畅幕后遥控,由他萧白朗来组织就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特别是被卢杞这等小人发现继续干涉,叶畅自然就缩在贺知章的府邸之中,而萧白朗则想法子说动青龙寺的僧人,以做佛事为名,招徕那些香客来看热闹。
叶畅向着剃光头发的萧白朗树起了一下大拇指,他们既然假作佛事,少不得剃发装僧。虽然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可是这些无赖们既然敢在身上刺青,学着胡人剃个光头,也不算什么大事。
萧白朗点了点头,然后喝道:准备,开始
对于围观者来说,足球既是一项新鲜的运动,又是他们熟悉的运动。其实就是马球规则下的蹴鞠比赛,不过那球的大小比起一般蹴鞠要大得多。在一些规则细节上,众人虽是不懂,不过也没有关系,青龙寺的僧众早在四处人多的地方张榜,将规则简明扼要写出来,因此众人都看得懂。
此时众人都是练习足球不久,这五日也只是勉强熟悉了规则,虽然有马球蹴鞠的底子,但与真正的足球相比,还算不得好看。但是已经足够让大唐时的观众兴奋,特别是看到众球员以蹴鞠的技巧,做出诸如过人突破这样的动作时,周围少不得也有欢呼声。
激烈的对抗,火爆的场面,很快便吸引了一些观众。叶畅看到这一幕,满意地笑了起来:这项运动,应该能够风靡大唐。
就在这时,球场上一球被开了出去,落到了场外,恰恰落向女眷围起的幔方向,虽然没有落到幔内,众人的注意力还是跟着球到了那边。李霅注意到那边的人物,吓了一大跳:啊呀,怎么这位贵人也在
他方才也见着了虫娘,但这位小公主在皇宫中太过低调,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受宠,因此李霅也不认识他。但现在看到的不同,那可是玉真长公主
玉真公主乃是当今天子嫡妹,再加上金仙公主,三人是在李唐皇室最血雨腥风之时飘摇过来,彼此间的情谊绝非小可。李霅贵为宰相之子,在这位公主面前却仍然抬不起头来,若是没有看到倒还罢了,但现在既然见着了,如何能不过去问候
他匆匆起步,跟着他的诸人自然免不了也随之而去。叶畅本来没有什么兴趣的,却被颜真卿拉着也过去。李霅到了幔前止步,然后扬声通报:太常丞李霅,拜见贵人。
那边幔之内,嬉笑莺燕之声顿止。过了会儿,有人欣幕而出:贵人请李丞与诸友入内。
李霅心中顿时欢喜,玉真公主亦好为国家荐人,他虽然已官至太常丞,可若能在玉真公主面前讨得好,那对今后的前途极有帮助。他看了一圈众人,原是不想让叶畅进去的,但这样的话,未免就太过失礼。
叶郎君,幔中乃是贵人,切勿失礼,还有,卢杞,你也别惹是非他告诫了叶畅与卢杞二人,然后正衣而入。
众人随之入内,叶畅进去之后,便看着方才在寺后见到的那几个女道士,而最居中的则是一个半老徐娘,虽然道士打扮,但从她的气质上不难看出,她是惯于高高在上的。
李霅见过贵人。李霅向前行礼道。
众人纷纷见礼,大唐之时,礼仪虽多,但非正式场合正式时候,少有跪拜者,叶畅也不过是跟着一揖。在上的玉真见李霅身边多是年轻人,笑着道:你们今日如何有闲来看佛事
众人面面相觑,今日是被元载卢杞唆使来的,原本是来看叶畅的笑话,结果如今元载已经羞愧而走,卢杞亦是无言以对,该怎么回应这位贵人
李霅呆了一小会儿,然后道:方才贺宾客携客至此游玩,下官听说之后,便来相见雅集。
哦从李霅的神情中,玉真看出这其间有隐情,她好奇心起:贺宾客呢,为何不见他过来
贺宾客已经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李霅缺乏机变,正在琢磨着如何回应,旁边的卢杞忍不住插嘴。玉真目光严厉地盯了他一眼,略带着些厌恶,而李霅也回头瞪着他。
这种情形下,卢杞插嘴是极为失礼的,卢杞也意识到这点,垂首退后,缩入人群之中。
酷暑难耐,贺宾客身体不适,亦是常事来人,将宫中冰镇的酸梅汤送些去贺府。
听得这一句,李霅脸色又微变,方才卢杞想要瞒着贺知章突然离去的真正原因,但公主派去的人一打听,还有不知的道理那时他们不但无法抑制叶畅的名字出现在玉真公主耳畔,而且还会落下个欺瞒公主的罪名。
想到这,李霅道:贺公不适,倒不是天热,而是听人吟了一首诗。
有此事,说与贫道听听。玉真顿时好奇,一边看着球场上的比赛一边道。
此时不待李霅开口,便有自认为伶牙俐齿的上前,将叶畅连吟五首登乐游原诗之事说与玉真听,在场的没有一个是笨蛋,自然知道,让李霅都口称贵人的会是何等人物,若是能讨得眼前女道欢喜,何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反倒是叶畅自己,他对于在公主面前扬名没有任何兴趣,因为咸宜公主的事情,他对李唐宗室也没有多少好感,因此有些无聊地看着这些皇宫的美女们。
这是夏天,这是盛唐
夏天和盛唐凑在一起,就意味着慢束罗裙半露胸就意味着绮罗纤缕见肌肤就意味着屐上足如霜
当然这是文雅的,说直白些,就是丰胸和雪白肌肤
一般人家的女儿,是不允许穿成这模样的,但宫廷之中,则如此成风。而且此时天热,女儿家也喜欢穿少些,好让自己更凉爽,因此叶畅放眼望去,华盖之下,尽是丰胸和欺霜赛雪的肌肤,看得他目荡神驰,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另一世,另一世夏天的校园之内,可不就是眼前这模样
所有人中,或许只有叶畅一人,敢以好色之徒的眼光扫视众人。他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小虫娘,认出这个小道姑,叶畅微微一愣,只道她是玉真身边的使女,心中更为怜惜:这小姑娘放在后世,可长得象个洋娃娃一般,但在这个时代,却只是一个小使女。
虫娘也认出了他,生长在皇宫之中,母亲只是皇帝一时性起的玩物,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而她自己更是才能走路便出家当了道人,因此她的性子其实远比叶畅看到的要深沉成熟。她不讨厌叶畅,叶畅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亲切,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去表示自己对这种目光的喜欢,因此只能做出最本能的反应:闪避。
看着这个小姑娘害羞地躲着自己的目光,叶畅快活地笑了起来。
便是如此,叶畅又吟出第五首诗,诗句如下
那伶牙俐齿的已经将青龙寺佛塔上发生的事情说到,听得前四首诗,玉真公主都是浅笑,诗是不错,但玉真公主认识的举荐的人里,有的是好诗人。但当听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句后,玉真的脸色变了,她坐直身躯,双腮飞红,鼻翼轻颤,目光中水波流动,一瞬间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那叶畅现在何处,诸位当中,谁是叶畅这次,不等旁边察颜观色的侍女开口,她亲自问道。
她也走到了人生当中的夕阳之时,在幼时的惊恐青年的迷乱之后,现在的幸福让她倍感珍惜。这句诗,激起了她的共鸣,让她心弦发颤,情难自禁。
恰恰此时,场中踢球之人又一脚将球踢过来,这一次球直接落入幔之内,正好滚到了叶畅面前。叶畅弯腰拾起了那球,然后不慌不忙,向前走去。
他直接走向玉真公主,但在经过虫娘面前时停下,看到虫娘羞赧地想看他又不敢看,他便将手中的球轻轻抛过去。
球滚到了虫娘脚下,虫娘缩了缩,似乎想踢又不敢踢。
上面的贵人,请将球还以我们球场上的光头们纷纷喊了起来,他们平时可没有这么礼貌。
虫娘望了叶畅一眼,叶畅向她点点头,她大着胆子起身,然后用力一脚。
周围的公主宫女们都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极少有的事情,一向羞涩文静的虫娘,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踢球
虫娘自己也被吓住了。
叶畅对她点头时,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与气力,便踢了一脚球,到现在,球早不知滚到哪儿去了,她却觉得自己心在跳,气在喘
修武叶畅,拜见贵人。叶畅又对她一笑,然后转向玉真,正容行礼。
他无意结交眼前这位明显是李唐宗室的贵人,但也不会蠢到为了展示自己的傲骨而视对方如无物。
你便是叶畅,这么年轻
看他才十六七岁的模样,玉真愣住了,在玉真想来,能写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怎么着也应该是人到中年,有着复杂经历的人,何曾想过,这只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某正是叶畅。
在最初的吃惊之后,玉真开始打量起叶畅来,这个时候,她想到方才叶畅大胆的举动和小虫娘的异样。
目光转向虫娘,原本苍白的小脸上,此时已经布起兴奋的红晕,密密的汗珠在她额头渗了出来,这让她洁白如玉的面庞更显晶莹,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玉真转回脸,注视着叶畅,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一下唇。
好,好,好一个梦中得诗,好一个修武叶畅,好一个夕阳无限好。
究竟是赞人,还是赞诗,只怕就只有她自己才知晓。无论是赞人还是赞诗,跟在李霅身边的诸位儒生文人,现在都是一脸羡慕嫉妒还暗藏恨地看着叶畅。
这小子要飞黄腾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