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聂阳告知自己山下有除妖人活动时,宋栎本来就不多的睡眠时间便少得更加可怜了。每日睡不到两三个时辰便在人群“宋狗!杂种!妖孽!”的喊声中惊醒。好在醒来之时自己是在兰暖阁,而非当年躲避追杀时的破城隍庙。
那段日子他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幽鬼司被乱民焚为火海烟灰。自己所认识的人要么失踪,要么软禁,无法知其生死。江湖虽大却容不下一个他,复仇者一批一批找上门来,他的双手不停斩杀。血债愈来愈多,他在魔道上也越走越远。那一刻他总算明白了当年乐亭瑶的心情,怪不得对她而言,死倒算是解脱的。
更可怕的是,他还死不得。因为他的命是被无数人保下来的,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在江湖上四处躲藏了一年,行至兰暖山下的梅宁城,他彻底疯掉了。
见人拔刀便像是要朝自己寻仇,那日竟看着宰羊屠户的菜刀红了眼,抽出七杯便要砍他。要不是这时身后一袭白衣,伸手握住七杯剑刃掌中溢血,冷道:“剑术差,就不要四处作恶。”
他只怕真的要……
还好之后聂阳带着他去琅琊山治好了自己的嗤心,否则自己早已走火入魔成了彻头彻尾的妖怪。他不想当妖怪,真的不想……
他是人,他不是妖怪。这是乐亭瑶告诉他的,也是赵申告诉他的,还是……很多人告诉他的。
清晨翠鸟轻鸣,从噩梦中醒来的他,听到的是兰暖阁院子里绮罗罗和花生玩耍的嬉闹声,他算是明白为何当初聂阳要答应燕别离养绮罗罗了,这声音听着……确实能让他静下心来。轻轻推开门,揭下在眼前缠绕许久的绷带,他看到了久违的温暖的阳光。
绮罗罗正把玩着聂阳给她做的木偶,见宋栎缓缓走出来微笑道:“爹爹,你醒了啊?”
“爹爹……”宋栎叹气一声道:“谁告诉你叫我爹爹的?”
绮罗罗眼睛直溜溜的转,轻轻一笑:“干娘啊!就是那个白纹剑燕别离~”
听到这话宋栎心道:“呵!这神仙入世还真是快,还给自己取了个剑客的名儿。”
一边站着的花生见他眼睛好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本想说些什么,熬了好久这才挤出一句话:“主人……你身体好了?”
“嗯……好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她了。”
宋栎俯下身来摸了摸绮罗罗的小脑袋问道:“罗罗,你知道那个……那个……”宋栎本想问聂阳去哪儿了,可转念一想聂阳……她该叫什么来着?
花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耳边小声呢喃道:“干爹……”
“哦哦!对!你干爹去哪儿了?” 宋栎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儿避免尴尬。
绮罗罗看了看怀中木偶:“绮罗罗只知道今日干爹拿着剑便急匆匆的出门了,好像是……要去打架。”
宋栎心道:“打架?他这智障是喜欢打架的人?一直以来幽鬼司里最喜欢搞事儿的不是自己么?”
宋栎又问她:“那……干爹是和谁去打架?”
绮罗罗脸上有些不悦:“爹爹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梅宁城来了不少坏家伙,欺负喜欢我的叔叔阿姨们,说让他们交出来什么丽阳魔菌,你说!那些叔叔阿姨哪里见过这种蘑菇。那帮人好凶,手中有刀还骂人,而且动不动就打人。”
绮罗罗面露厌恶道:“听说昨夜他们又来了,非要找到那个蘑菇不可,干爹知道后便提着剑去了梅宁城。”
听到这儿宋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看来是那帮找茬的除妖人见找不到自己的行踪,便想从那帮朴素的老百姓口中套出词儿来。虽说梅宁的百姓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按照宋栎对他们的了解,这帮性情忠厚的人即使知道也断不会透露的。聂阳也正是知道这一点,这才下山赶去。
可这家伙脑子单纯,若是他一现身给百姓解围,那不就坐实了他们对于自己藏身在兰暖山的猜测么?想到这儿,宋栎便有些耐不住了。刚往前迈了一步,花生便挡在了跟前。
花生道:“主人,聂哥哥说了,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你,若是你现了身,那可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何况你眼睛虽愈,可体内灵力还未回复,你去了也是——”
“也是如何?是怕我拖了他后腿?我告诉你,我若不去,不仅他活不成,连梅宁的百姓都会跟着的遭殃,你知道吗?!”
并非宋栎胡乱猜想,若是聂阳不去还好,那帮人最多受顿打骂,除妖人到底是江湖中人而非土匪山贼,犯不着残杀老百姓。可若是去了只怕这梅宁百姓便有包庇妖孽的嫌疑,即使今日能够将这帮人打发走亦或是赶尽杀绝,那往后也会有第二波,第三波。复仇的人……总归是杀不绝的,这点宋栎早就明白了。
花生心里被他说得有几分松动,可她知道宋栎如今的身体再经不起一丝折腾。若真有个好歹,即使是轮转君的仙药九转丹都护不住他。
“可是——”
“没有可是!你让不让!你跟了他三年,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马!”宋栎这话说得花生理亏,只得侧身将道让开。
她刚想跟上去便被宋栎喝住:“别跟着我!在这里保护好绮罗罗,那些人可能会找到寻上山来,你护着她。”
绮罗罗好像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了,有些胆怯的抓着花生的衣袖道:“爹爹,你……你可要当心些。”
宋栎温柔的看了一眼绮罗罗,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罗罗乖,好好听花姐姐的话别乱跑,等爹爹回来便给你买糖葫芦吃。”
“两串!”绮罗罗大口说道,还竖起了两根小手指。
“好好好,两串就两串。”说罢,宋栎便走下了山道。
他心里清楚,江湖上的溧阳魔君已消失半年,再次出现只怕自己的宁静又会被打破。可他没有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江湖哪有一处安宁,只得希望那个白袍智障没有将事情搞得复杂,不然他便再也不得待在梅宁地界,这刚刚建好的不醉不登楼又得等候许多年才能迎来它的主人。
又或许,它永远都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