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出来,一晃就是四个月。敦煌城张灯结彩喜迎新年,尤其是李家,几房的族人不分老幼妇孺,皆领到了新任郡主的年礼,家家高兴,户户开心。
虽然少主李修还在武威御敌,不过听回来的伤兵们都说,仗早就打完了,现在是等着拿钱呢,拿了赔偿后,大军立即凯旋。
不用说,此战必定是大胜,否则也不会等着拿钱。敦煌百姓更是兴高采烈,有儿子在前线的,还额外多拿了一份年礼,说是郡主代少主先给大家伙的。等着少主回来了,再行评功论赏。
好家伙,敦煌城有多少年没这么富裕的过年了,纷纷夸赞少主娶回来一个好媳妇,什么过门不过门的,人都跟着回来了,她就是敦煌的少夫人,李家的当家长媳。
林黛玉自然是乐的听这些,什么郡主不郡主的,那就是个唬人的玩意儿。没有李修,她哪来的郡主。
照例清早先去了佛寺上香,连带着请安。敦煌有寺名雷音,西晋始建,隋、唐扩建,乃是中原大德奔赴西域求法的必经之路,尤以玄奘法师、鸠摩罗什大德著名,现而今也是香火第一鼎盛之所。
黛玉的马车停在了寺院门前,知客僧半开寺门等着这位仙子降香。
自从林黛玉送两位老居士归寺,并拜了大和尚前李家家主李守法之后,雷音寺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黛玉不来上第一柱香,寺门不开不接香客。
林黛玉守着规矩下了车马,与诸位等候的香客相互见礼,随着知客僧进了大殿。
李父法号圆空,笑呵呵受了黛玉一拜,拿过几炷香来替她引燃后交到她的手里,美滋滋立在一旁看着儿媳拜佛上香。
“不用每日都来的,来往二十几里路呢,这雪天路可不好走,别再冻着你。”
雷音寺坐落在月牙泉左近,临着莫高窟,距敦煌城约有十里。
林黛玉不肯免了规矩:“李郎在外征战,我一个小女儿家,每日里也不会做什么事,就剩一个养着了。连晨安要是也免了,岂不成了不懂事的废物。”
“谁敢说老衲的媳妇是废物啊。反了他了还!”
黛玉低头就笑,这位出了家的公公还是那副城主的做派,一言不合就骂人,尤其是听说儿子李修在京城受了诸多的委屈后,指着太上皇的鼻子骂了半天。
太上皇与他还是旧相识,又是在他的屋檐下,被骂了也还不得口,只好忍气吞声,哪还有在京城时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五十几岁的人,腰背挺直,声若洪钟,一双大眼不怒自威,只是见了黛玉时,是笑意不绝,哪还有平日的样子。
“修儿那里如何了?”
领着黛玉去往后殿,那里是观音法院,黛玉还要给她爹娘上香祭拜。
“正要和您说起,昨日接到了信,他说他让北静王自取九原,如此便和我敦煌连成了一线,草原商路也可尽复了。”
圆空大和尚颔首说道:“修儿还真是长进了不少,知道了合纵连横。用北静那娃娃用的好,少年人总有一股血气在,纵马草原也是给朝廷养了一只狼崽子。”
黛玉迟疑着说了贾家要占武威的事:“玉儿总觉着咱家吃了亏。虽说那是我的母家,可舅舅们没有一个是能守成的,下一辈中的兄弟们中,能成气候的也不多。给了他们要是做不好怎么收场?”
圆空一笑,照例帮黛玉燃了香,让她拜了观音拜父母,又领着她去了静室,这才和她说道:“连你都知道贾家不成个气候,那就更要给他家了。此时给,朝廷为了牵制我敦煌和九原,咬着牙也要认了账,说不得还要供给贾家粮草人马,以便让他壮大起来,当好一颗楔子钉在那里,隔绝我与九原的联系。”
黛玉恍然明白了:“正是因为贾家不成,才要给他。要真是个有成算的来了,还不能给呢。”
圆空笑道:“正是如此了。所以我说修儿认识了你,心中有了牵绊,做事才越来越稳重起来。好儿媳,大和尚快等不及你们成婚了,何时及笄啊,我好送份厚礼给你。”
黛玉羞涩起来:“好好说咱们的话,怎么又扯到婚事去了。您可是长辈,不能欺负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我帮你欺负修儿总行了吧。臭小子一走就是好几年,连个书信他都懒得给我写几封。要不是带回来个天仙似的儿媳妇,你看我让不让他进敦煌城。”
黛玉又羞又笑,聊了几句城里的政事,大和尚不耐烦起来:“你是敦煌少夫人,又是朝廷封的敦煌郡主,自己看着营生就是。太守就是修儿,县令是咱家子侄,谁敢不听你的,只管着罚。等你和修儿大婚后,你就能开了宗祠罚他们了,比说官话还好使呢,哈哈哈哈。”
黛玉无奈起身要告辞,李家父子与穆家父子真是两重天。一个是交给你管就莫要来问我,一个是交给管还要来问我。真真是天差地别。
圆空让她自便,看着黛玉在一众女史的簇拥下走了,才背着手去了后院一处宅院,那是穆莳穆芃兄弟两的院子,有僧兵把守着,还有几个寺人伺候,都是穆莳亲王逃难时带在身边的心腹。
推门进来,找到了他们二位,等着献了茶后,才正色说道:“我儿子已经把北静王放在草原里养着了,是狼是狗,就看他的本事。你们可要想好了,改朝换代不是闹着玩的事,我敦煌一系素来不理朝政,只问边疆。中原要是因此大乱起来,罪孽可不在李家。”
穆芃与穆莳相互点点头,穆芃也正色回道:“当今的天子虽说是我儿子,但他薄恩寡义不似仁君,更有种种忤逆之举,非是天下共主。士隐与忠顺他们二人,一个养望不够,一个城府太深,都不是能善待天下的人主。也怪我操之过急,中了你家小子的计,才落得个身归敦煌。”
圆空自然是心满意足,我儿子一出手,就败了你家三个儿子,看来穆家不如李家多矣。
“天道好轮回,一饮一啄,自有因果。我夺了皇兄的皇位,就还给皇兄的后人吧。借敦煌李家之手放一只幼狼归山,他能不能成狼王北望之势,还请李家多多援手。”
穆莳却叹了口气:“水溶这孩子,我就不该把他寄养在北静王府!”
原来水溶竟是义忠的亲生骨肉!
这件天大奇闻,此刻也就雷音寺里的这三个人知晓。这也是穆莳匆匆回到中原救穆芃的原因之一,当李修出谋给水溶让他谋取河套时,穆莳就看到了前途大好,生怕其中的关窍水溶不能把握,才冒险用了所有京中的布置,救走了太上皇穆芃。
一路上二人交谈多时,为穆家天下计,水溶若是能历练起来,他就复得了天下去,有二圣给他做后应,不怕天下大乱,也自有朝臣归心。
“圆空老弟,你恐怕都不知李修那小子和水溶孩儿,他俩如同你我一样,是不打不相识。”穆莳不禁好笑,父子两输给了父子两,有时都有些灰心,连他们父子都争不过,还怎么去争天下。
穆芃高兴起来,索性把当初京城的风波细细给圆空讲了一遍,最后叹道:“我家儿郎只有李修七分的狠辣,却没七分的谋算,作为天子,都不能辖制与他,也该是他的因果。”
圆空伸手要与他们二人击掌:“先说好了的,西域我李家取来,不立国不称帝,随便给个什么公爵就好,我们继续守在这里。中原的事,我们能帮就帮,绝不放马中原。”
“不不不。”穆莳连连摆手:“李家不立国自治,怎么能挑起天下争端。”
“我呸!”圆空恼了:“我李家不做乱国的贼子!”
“唉呀,误会老衲了!”穆莳急的说不出整话。
他是关心则乱,自己儿子要去争天下,他又怎能平复自己。
穆芃替他说完了话:“不是要李修立国称王,是借李家儿媳一用。”
“谁?”圆空傻了眼:“我儿媳妇林黛玉?”
“正是此女了。”穆芃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一路走来,我旁观此女心慧而智足,有才有德的一位世家女。你们去了青塘、甘州后,可复立西凉女国,尊她为国主,上表朝廷。我与皇兄亲自纂写国书,当为史书入册。我那皇儿必不甘心,定要派兵讨伐。到那时,前有你敦煌虎贲,后有水溶的万千狼儿,一战立国,掀起列国纷争。水溶就势也可立国矣。”
穆莳接话:“如此一来,北国为我穆家正朔,西凉是我穆家盟国,再去争那座京城,胜算大矣!”
圆空哈了一声:“拿我李家当你们的刀枪?你们倒是好盘算啊。”
穆莳连连拱手:“有此女立国,天下也看的明白,李家不是争中原去的。再踏马天山南北收复西域尽归汉家天下,李家才是本纪中第一世家。”
“休得聒噪,容我细细思之。我这儿媳愿不愿意还是两说呢,我可不想恶了她。这样吧,容我儿回来先败了来年开春的来犯之敌再说。我也要看看你们口中的水溶,到底值不值李家辅佐。”
二圣对视一眼,心里稍安,有这么句话在,水溶纵使兵败,也有敦煌作为后手接应了。
于是乎,下午时分,黛玉就接到了李父的亲嘱,可去阳关犒赏三军。
玉门关与阳关,一南一北扼守着敦煌的丝绸古道,素来都是重兵把守,李家也是多有巡视犒赏。
往年李修不在时,也是李家守字辈的族老会同李藻一同前去。
今年倒好,直接让未过门的黛玉前去兵营犒赏,慌得紫鹃不住口的埋怨。
“李老爷糊涂了不成,我们是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能去全是男人的兵营呢。这到底算个什么说法?”
黛玉也蹙着眉想这里面的门道,左右思量了一会儿,才止住了紫鹃的抱怨:“多说无益,既然是长辈开了口,必有其中的道理。我自己去,怕惹人非议,不如请了李家宗祠的仪仗,我想这也是他老人家的未言之意吧,想我早些担起李家的家事。”
想通了这点后,黛玉展眉一笑:“既如此,我就给他开个先例,自我以后,妇孺也可探视兵营,大过年的,也让人家团圆一下吧。紫鹃,你取来印章,我写一个告示告之全城,边军家眷与我一同探视,有我在,不算违令。”
“哪个印章?”紫鹃还没想明白事理。
李父是让黛玉收军心去的,若真奉她为国主,民心与军心缺一不可。
“蠢材,自然是四方印都用才是。”
林黛玉笔走龙蛇写好了一篇告示,前后又看了一眼,哼的一声,赶走了生闷气的紫鹃,自己打开了印盒,先取过敦煌公侯印按了上去,并排又用了自己的敦煌郡主印,在下面左印敦煌太守府,右印敦煌李氏。
笑嘻嘻看着四个印章,仰头对紫鹃说道:“瞧瞧你家小姐我,是不是有妇好,木兰之姿?”
“那我可瞧不出来!”紫鹃回怼了一句:“就看见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学着人家做事呢。”
“呸!你倒是长得大,可惜无用。”黛玉一捅紫鹃的胸口,得意的唤人进来:“彩云进来,你带上人去贴在咱家门口去,准备好册子,有人来你就给记着。”
紫鹃揉着胸口问她:“那我呢,要不又该被你说无用了。”
“你去准备年礼,嗯...还有大车,要人家老小暖暖活活的上路去看他们的夫君儿郎。”
紫鹃说了声好嘞,和彩云一起出门忙活。出了门就一挺胸,把彩云一愣:“不害臊啊你,发什么浪呢。”
紫鹃嘿嘿一笑:“不是我发浪,是有的人着急长不大。”
屋里哗啦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紫鹃赶紧拉着彩云就跑。
明白过来的彩云捂着嘴笑个不停,真是姑娘大了,懂得也多了,也该是她及笄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