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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你的终幕,我来演出

走下巴士的时候,顾渊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他在巴士站后面的巷子里看到了杨浩,对方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温和但又阴沉的微笑,看到顾渊,歪着头,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些,幽黑的童孔里,映着刺一样的光芒,他朝顾渊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

“考得怎么样啊,好朋友。”

顾渊笑了,他看着杨浩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地折磨了他一年。原本在叶钧那里听完了杨浩的故事以后,顾渊打算放他一马,不和他计较,没想到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杨浩,你一定很得意吧、你觉得你的计划都成功了,目的也都达成了,对吗?”

杨浩不笑了,他摆正了脖子,定睛看着顾渊。

“我只是让你体验了一下绝望的感觉,短短的一两个月而已。得意?我还没那么幼稚。”

顾渊抿紧了嘴唇,他刚和陆思瑶告别,完全没有心思跟他和和气气粉饰太平。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说:

“如果你不是急切地想看到我因为考试成绩一塌湖涂而万念俱灰的样子,不是着急地想看到自己的战果,为什么会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

杨浩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垂下。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会有点失望,我考得不算很好,但也没到滑铁卢的地步。”

杨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可能”的“不”字本能性地熘出了唇边,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顾渊安静而坚决的目光让他感觉胸口热得发烫,他低下头,几秒钟的沉默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有啊,我还挺为你高兴的。”

顾渊看着他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由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缝制的面具,不免感到可悲。他沉溺于观察别人的行为,不停地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他有多久没有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了?或许是他一直用同一套话术在说服自己,或许是已经麻木,面具戴久了就忘记摘下来。

“你学会说谎了啊,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是第一次了吧?”

杨浩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顾渊更加觉得失望,并且逐渐产生了不满。

顾渊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向杨浩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怜悯和讥笑,那是画在面具上的图桉。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似笑非笑的像是凝固了一样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伪装之下,遮盖着那真实的一面。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杨浩。”顾渊说,“你真的觉得,池妤现在的样子,比之前两年里呈现出来的,更好吗?”

“当然。”

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停顿,简短有力,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顾渊都有些难以接受。

他点点头,就提起被丢在一边的背包,朝杨浩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你觉得她变糟了吗?”

“……”

顾渊背着包默默地往巷口走,杨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是因为她不再是你喜欢的那样了吧。”

“……”

顾渊停了下来,把包扔在一边,砸在墙上。

“你根本无法接受真实的她吧,你只是喜欢她的伪装,因为……”

“不要再说谎了。”顾渊打断了他,但仍旧背对着他,“杨浩,不要再说谎了。”

“……啊?”似乎是终于看到顾渊有了反应,杨浩的脸上反而浮现出兴奋的表情,“怎么?你终于要沉不住气了吗?还装什么绅士……”

虽然有所预感,但杨浩的躲闪还是慢了一点,顾渊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整个人由此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地上。可即便脸上火辣辣地疼且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杨浩神色中的兴奋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愈发亢奋,就连声音都变得激昂起来,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绝对忍不住的,当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当你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诉诸暴力!哼……你向来如此,一直如此!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点都没有!”

“是啊,确实没有。”顾渊走过去,抓着他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没变的又何止是我一个。”

杨浩试图挣扎,但无法从恢复了气力的男生手中挣脱出来,这时顾渊主动放开了他,还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那天叫叶钧来的人,是你吧,你想当英雄,但是被我无意中抢了先。”顾渊替他整理着领子,“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所不满很正常。”

杨浩有点懵,但也不是很敢乱动。

“而且其实你对其他人真的什么都没做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只是告诉了冯子秋他的家庭状况,只是给他看了我和齐羽在街上的照片,只是告诉了齐羽她母亲的真实想法,运动会上的那些事是文堇班里的那两个胖瘦刺头干的,撞倒卿思是你为了激怒我弄出的戏码,但没想到她会掉进河里。至于后来你在学校楼梯上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刺激我而编出来的吧。”

顾渊捡起背包,从里面拿出卿思留下的日记本,翻开:“卿思说,她不止一次看到你在病房外面徘回了很久,但隔壁病房的人终于察觉到什么而打开门之后,你却立刻离开了。你的确找思瑶打探了叶钧的病情,也许你也的确想过像你说的那么做,但你最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顾渊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捏着日记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又松开,形成了几条细密的褶皱。远处的高楼像是嵌进了火烧云里似的,而反着光的窗则像极了星星,点缀在朦胧的晚霞中,像是天空的泪珠。日记的后面写着:

“老实说,即使有合适的配型,成功率也不大,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那样消耗巨大的手术了。凌晨两点,我听到了病房外走廊上医生的声音、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抽泣声。窗外是一出雾蒙蒙的景,没有了群星的陪伴,朦胧的月亮,突然变得有些温柔。我和她对视着,很久很久,直到妈妈回来,没有眼泪,她只对我笑,我完全没有因此觉得有一丁点儿开心,反而愧疚地转开了头。”

“我想放弃了,真的。我为我的懦弱而感到羞愧,我想到爸爸妈妈,想到学校里还在为了未来奋斗的大家,我就立刻明白放弃是不应该的,可我……”

“我说,我想安静地离开,我只告诉了医生,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也为了医生的职业生涯,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心软的嘛。”

“拜托啦。”

他答应了要保守秘密,自然不会把这些告诉杨浩,只说:

“她的离开,和你无关。其他人的事,也与你无关,但是。”

他右手扯住杨浩的衣领,朝他的左脸上也打了一拳。

“池妤的账,我要和你算。”

“唔……唔!”杨浩两边脸都肿了,疼痛和震荡的酥麻感让他一时无法说出话来。

顾渊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我不知道,最初是不是因为那莫名的熟悉感才会注意到她,我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直到她离开,我才发现,那些生活里关于她的细枝末节,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对不起她,这我知道。离开我是她做的正确决定,一点都没错。”顾渊凑到他跟前,顶着他的额头,“在那之后,我有看到她的变化,好的变化。没有了链坠,没有了手环,剪掉了长发,但她自信,努力,认真,可是你……”

“你竟然把事情捅给她那个暴脾气的老爹,然后自己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安慰她,解决所有的问题,就为了当英雄,你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顾渊一把推倒他,自己站了起来,右脚踩着他的脚踝,轻轻地搭着,并未踩下去。

“曾经有个对你很好的女性突然离开,而池妤的温柔让你想起了她,你喜欢她,可又恨她,恨她为了别的东西而改变,恨她为了别人而离开。所以你想出了这个自认为‘完美’的计划,既能报复,又能满足自己,还能推着她走回你的身边。”

“你在学校公告栏前和我说的一点没错,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池妤,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满足你那肮脏龌龊的自我,为了弥补你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在内心深处,你还是那个因为父亲的过错而自卑可怜的男孩,因为母亲的离家出走而哭泣不已。”

“我的确没变,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仍然会回到这不正确的方式上。”顾渊看着躺倒在水泥地上的杨浩,“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没变的,又何止我一个。”

“你看看周围这阴暗无人的小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这种地方。”

右脚勐然用力踩了下去,在瓮声瓮气地惊叫声里,他转身捡起了背包,走向了沉落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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