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岁月确实过得快,一晃山上的四时钟都敲过了一个季节,但是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于仙茗区的地界,四季如春,所以对于季节的变化感官不大。
众人也似乎沉浸于如此美好的生活之中,对于内心的疑虑、悲伤、困惑决口不提,甚至有了忘掉过去一辈子就这么怡然自得地过下去的想法。
渡缘乐享天伦,每日都笑嘻嘻的,只不过,许是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总是忘事。
穆连榕瞧着渡缘,觉得他比初见时好像老了许多。以前虽也是白发苍苍,但自有一派仙风道骨之态,而且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但是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渡缘的脸上长了许多的老年斑,而且颜色一日比一日加深,眼角皱纹的褶子几乎要把眼睛给包住了,背也比以前佝偻了许多,虽然每日的心情都很好,但是确实不比以前精神了。原来看起来像个得道的仙人,如今更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普通老人。
这里风光独好,蓝君逸从山上砍了些木材,在屋外搭了一个餐桌,除了下雨天,每日都在屋外听着虫鸣鸟叫用餐,小壳养的鸡鸭一到饭点就围着桌子转。众人将吃剩的饭菜随手撒点在地上,那些家禽便一拥而上,在地上啄食,吃饱了便找个草垛子咕咕咕嘎嘎嘎地下蛋。小壳将捡来的鸡蛋鸭蛋带回厨房放好,然后把吃完的蛋壳重新聚拢,放回原处,可怜那些鸡鸭不知道自己的蛋早就被偷梁换柱变成了空壳,还傻乎乎地在那儿孵蛋呢。
穆连榕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然后走到湖边,叫正在钓鱼的两人回家吃饭。渡缘和蓝君逸应承一声,收了鱼竿,提着今日的战果往回走。
渡缘道:“今日运气好,钓了两条黄骨鱼,明天可以就着豆腐炖汤喝。”
小壳接过两人手上的渔网,将里面的鱼拿出来放在自家的鱼缸当中,连连应承道:“好的好的,明日我便做黄骨鱼炖豆腐。”
蓝君逸用葫芦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道:“外公,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渡缘走过去,伸出双手,面带笑意,水哗哗地流过双手,穆连榕将毛巾递过去,渡缘自然而然地擦干净,然后走到饭桌前坐下。
穆连榕接过蓝君逸手上的葫芦,从水缸中又舀了一瓢水,道:“你也洗一洗。”
“嗯。”
他的手上有一些薄茧,是常年练武留下的。最近又做家具干起了木匠,手上又出现了一些擦伤磨伤。他的小拇指处有一个伤口,是被刀具不小心割伤的,他本并未放在心上,但是穆连榕看了这么多医书,对病症格外敏感,非要给他把小拇指包扎起来,说:“万一得了破伤风怎么办?”这两日还严禁他的小拇指沾水,所以帮他洗手时非常小心,往下倒的水流很慢,生怕沾上他的伤口。
小心替他冲完水之后,将毛巾递给他,他笑着接过,将手上的水珠擦干。
一旁的渡缘看着他二人在洗手,突然开口道:“今日去钓了鱼,手上沾满了鱼腥味儿,老夫也来洗个手去吃饭。”
穆连榕和蓝君逸同时回头,一脸疑惑,穆连榕道:“外公,你不是刚刚洗过手了吗?”
“嗯?”这下反倒是渡缘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呐呐道:“洗过了吗?”
“对呀,就在刚刚,才洗的手。”
“哦,哦,这样啊,我忘了。”渡缘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看你们俩洗手,看得忘了形,一时间忘了自己也洗过了。”
“没事没事,外公,你要再洗一遍吗?”
“不用了,不用了。”渡缘连连摆手。
四人围着方桌坐下,开启了晚餐的时光。
穆连榕道:“小壳,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这顿时间我都长胖了不少。”
小壳被夸奖的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往穆连榕碗里夹菜,“姐姐喜欢吃那就多吃点。”
渡缘开口道:“我今日钓了两条黄骨鱼,小壳你明日里拿豆腐炖汤喝吧。”
小壳道:“先生刚刚交代过了,明天我就用豆腐炖黄骨鱼。”
“交代过了吗?”渡缘好像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脸上有一丝茫然,随后又自语道:“交代了就好,交代了就好。”
蓝君逸忧心地看着他,关切道:“外公,你没事吧。”
渡缘吃了一口米饭,道:“我能有什么事,吃得好喝得好的,没事没事,快点吃饭吧。”说着又拿起桌上的一杯热酒,一口下肚,却突然呛到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蓝君逸拍打着渡缘的背,替他顺气,道:“酒喝多了伤身,不许再喝了。”说着将桌上的酒壶撤去,换上了一盏新茶。
“好,好,不喝了不喝了。”渡缘明显对于外孙霸道的关心很受用,笑呵呵地应承着:“不喝酒不喝酒。”
旖旎的晚霞从天的这头蔓延到那头,落日的余晖变换着柔和的色彩。葱郁的龟山下,有一茅草屋,屋前有一方桌,桌上坐四人,每人脸上都浮现着笑意,不时地有欢声笑语从那里传来,在山林的美景前,喧闹声竟也一点都不违和,共同和这山这水这云一起,构成了一副美好的画卷。
晚饭吃毕,小壳去收拾碗筷,渡缘站起身来,准备回房去歇息,谁知却突然被桌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蓝君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外公这老胳膊老腿的,摔了可不得了。
“无事无事。”渡缘笑着又重新坐下,默默自己的膝盖。
穆连榕道:“外公可是磕着碰着了,哪里疼,是腿疼吗?我给你看看?”
渡缘却摆手:“没有磕碰着,我这老寒腿,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说完便站起身,慢悠悠地回房去了。蓝君逸跟了上去,再三确认渡缘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床边替渡缘按摩,替他舒缓症状。
渡缘嘴上说着不用不用,但还是颇为享受,赞叹道:“好外孙,好外孙。”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穆连榕。
“外公,你睡了吗?”
渡缘道:“还没有,什么事情?你进来吧。”
穆连榕小心打开门,然后转身,从地上抱起一个木桶,踉跄着走进来,蓝君逸起身去接住,道:“这是什么,这么重?”
穆连榕道:“外公不是有多年的老寒腿嘛,我去将前几日晒好的艾叶泡了药水,可以疏通经络,散寒止痛。”
蓝君逸脸上浮现出一抹感动之色,道:“榕儿,谢谢你。”
渡缘并不是她的亲人,她却能将渡缘当作自己的亲外公来侍奉,老吾老及人之老,大抵如此了。
“自己人儿嘛,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穆连榕走到床边,轻声道:“外公,泡个脚再睡吧,保准睡得好。”
蓝君逸将木桶放在床边,渡缘不好推辞,将腿脚放在木桶之中,瞬间感到有一股暖流自脚底自下而上流通自己的身周百穴。穆连榕和蓝君逸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腿边,替他用药浴洗脚,看着这么孝顺的两个孩子,眼角竟有些湿润,觉得一切的付出都值了。
生命有长短,不必过分苛求,能在有限的时光中享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夫复何求。
穆连榕和蓝君逸将渡缘的双腿擦干,瞧着他有些困意,便安顿着他睡下。穆连榕去开门,蓝君逸抱着药桶出去,穆连榕再小心将门带好。
蓝君逸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穆连榕抿嘴浅笑,一双梨涡旋在脸上,伸了一个懒腰,呈现出曼妙的身姿,少了一份可爱俏皮,却多了一份成熟知性。
她好像长大了。
蓝君逸突然觉得有些燥热。
月色温柔,穆连榕看着蓝君逸在一旁发愣,推了推他的胳膊,道:“九郎,你怎么了?”
“无事。”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慌乱,眼睛竟有些不敢看她,轻声道:“洗洗睡吧。”
“哦。”穆连榕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
合衣躺下,穆连榕依旧是睡的没心没肺毫无顾忌,蓝君逸却怎么也睡不着。
沉醉于这样的时光太久了,安逸太久了。
穆连榕夜间踹了被子,蓝君逸将被子替她掖好,软糯的嘴唇好像在嘟囔些什么,蓝君逸伏下身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常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在做着什么梦呢?
“金银花藤一两半,地捻二两,老虎利二两,盐半两。。。。。。”
蓝君逸不禁失笑,你呀,梦里还在背医书呢。
替她将被子盖好后,正准备再次躺下,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想也没想直接奔了出去。
穆连榕被响声惊醒,恍恍惚惚爬起来,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房里哪还有人,只有大开的房门在夜风中吱嘎作响。
凉风吹得穆连榕清醒了许多,连忙起身,穿着鞋子跑了出去。
“哪里的响声?怎么了?”穆连榕站在门外,瞧着小壳也从屋里出来,上去问道。
小壳明显也是被惊醒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听到一声巨响,就出来看看。”
穆连榕四下寻找蓝君逸的身影,看见外公的房门前留有一只鞋子,是九郎的鞋子。
两人连忙上前去查探,可是,除了门口残留的一只鞋子外,屋内空无一人,木门上还有打砸的痕迹。
穆连榕心跳得猛快,感到一阵心焦,望着漆黑的夜色,毫无头绪,发生了什么?他们究竟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