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端茶进来,对着宝钗笑道,“人人都心疼她,倒是只有那李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酒进来,见到袭人没有起来迎接,就明里暗里的说着刺心的话儿,还发了好一大通的话,说什么,若是再这样不尊敬她,什么时候回了太太,把我们都一概赶了出去了。”
宝钗对着袭人笑道,“你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怕是还任由她说嘴去了。”
“宝姑娘说的再对不过了,晴雯如何愿意说,只是说自己个身子不好,故此躺着没瞧见,可那老货,反而是更来劲了,还是最后薛大爷的嬷嬷路过这里头,见到里头的声响,于是连忙请了平儿来,这才拉走了李嬷嬷,不然若是被我们那牛心的小爷听到了,只怕闹起来,还真的没法子收场呢。”
宝钗笑道,“她是宝兄弟的奶妈子,自然是厉害些,不过她也不常来园子里,原也不必对着她如何。”
袭人叹道,“宝姑娘说的再也不错了,也就是因为是二爷奶妈的缘故,故此我们也不和她一样,只是她这么一来闹,倒是我原本想着要做针线活的,这会子都耽误下来了。”
“怎么还要你做针线活?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你的活计叫人做,谁好意思不做呢?”宝钗奇道。
袭人笑道:“宝姑娘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
这话一说,宝钗就知道,必然是宝玉的东西,“偏我们那个牛心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就是了。”袭人道:“那里哄的过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
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做些就是了。你要绣什么,只管拿出来给我就是了。”
“这如何好意思呢?”袭人忙说道,“若是如此,真真是我的造化了,之前我还原本想托史大姑娘做呢,她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只是到底是不如宝姑娘这家里头原本就是做极好的衣裳布匹的……”
宝钗摇着团扇笑道,“也没什么,我晚间再来拿了就是了,不过这会子宝兄弟去了何处?”
“说是外头横街上的大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我却是不认识的,”袭人说道,“老爷来请宝玉出去,这才换了衣裳出去见客呢。”
两人正在说话时候,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儿的投井死了!”袭人听得,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日不知为什么撵出去,在家里哭天抹泪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不着他,就有人说是她跳井去了!”
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只是觉得还不太对劲,“这跳井去了,可找到人身子了?”
那个婆子不妨宝钗这个时候还这样的冷静,忙说道,“我也实在是不知道,就听说是跳井了,姑娘,既然这跳井了,那里还能活的?必然是活不了的!”
袭人抹泪说道,“偏生就是她这样心气大,这样的想不开!”
宝钗想着有些不对劲,但问这个婆子也问不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先忙向王夫人处来安慰。这里袭人自回去了。
宝钗来至王夫人房里,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下。王夫人便问:“你打那里来?”宝钗道:“打园里来。”王夫人道:“你打园里来,可曾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他了:穿着衣裳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叹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儿的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两下子,撵了下去。我只说气他几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傍边儿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虽然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情了。”
王夫人叹道,“我的儿,到底还是你懂事一些。”
宝钗笑道,“姨娘不必着急,这事儿到底如何,只是外头乱哄哄的,还不知道个准信呢,说是金钏投井了,可具体如何,可还不知道呢或者是不小心落水,亦或者是有人瞧见了,就救了起来,岂不是也有的?姨妈还是不必这个时候伤心,还是叫人先出去瞧了就是了。”
宝钗说的在理,王夫人于是忙叫彩霞彩云等人出去瞧一瞧,宝钗自告奋勇,“她们出去只怕是问不清楚话儿,倒不如我去瞧一瞧。”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岂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钗去带路。
宝钗出了王夫人正院,朝着后头走来,大观园之西侧,就靠近贾母后院的后头,荣国府的下人们都是住在此处的,金钏乃是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依附着这府上住的,自然就住在这里,宝钗行到后头,倒是见到了自己的哥哥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