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看了一眼,立刻叫了一个包衣进来,交代了几句,不多时,代善的福晋亲自送来一块绿色的绢布,代善把绢布铺在桌子上,和方正化递给他的折页对比着看。
方正化自然知道那绢布是什么,上面也是一个价目表,是南京的海商为清国的贵族开具的。
关宁军降清之后,当初辽镇、清国与南朝定下的三方条款也是作废了,南京朝廷与北京如何不对付,也不能给已经成汉奸的关宁军发粮发饷,虽然一开始信息不畅的时候,钱谦益等人还认为那是吴三桂的借虏平寇之策。
如今一切都是摆在了明面上,只要南京还自认大明正统,就不能为东虏张目,原定的辽饷是不能发了,但是南京也不会坐视东虏失败,所以双方展开数额更大的私下海贸,南京到辽东海运艰辛,而东虏也急需南方的粮食、布匹,所以贸易自然由南京的海商作为主导,在宁远已经沦为前线的时候,贸易的港口被设立在了松山、娘娘宫和盖州,其中松山方便补给锦州前线,而娘娘宫卸货之后,可以用小船通过辽河、浑河送达沈阳,盖州则可以补给辽阳等清国腹地。
这还是南京与东虏之间的官方贸易,因为政治、价格等因素,贸易主要集中在粮食、铁等军用物资上,随之而来的则是大量有着官绅背景的海商进行的走私贸易,在清国这边,能插手其中的除了八旗的旗主王爷,便只有吴三桂了,而当初出让给关宁军土地,两红旗多被安置在盖州一带,对于此地的走私,代善控制了大半。
“竟然便宜了两成有余!”代善对比完了价目表,惊叫出声。
说起来,方正化送他的那一船货卖到盛京、辽阳,也不过赚三五千两银子,但若有了这条贸易线,利润又多了两成,一年可有二十万的利润,若在以前代善不曾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不能进大明抢劫,辽西走廊又被北府占据,这二十万可谓弥足珍贵,更重要的是,可以用这些商货去控制、收买更多的人。
方正化并未表示什么,两成利润的出让足以保证比南方的东西拥有更高的竞争力了,实际上利润比南方的更高,毕竟从山东、天津起运,走平稳的渤海,比在东海的大浪里前行可是方便的多,更不要说己方在烟草、烈酒等货品上更具价格优势了。
“方大人,怎么没有粮食铁器呢,这两样才是高利润呢。”代善也发现美中不足,问道。
方正化见代善喜昏了头,敲了敲桌子:“老王爷,如今你的清国和我们大明还在打仗呢,那些可用于军资的商品怎么会在其中,今天若是把粮食、铁器加进去,明天就该要军械、硫磺了,呵呵,有些口子,是不能开的。”
“那是,那是,是我多嘴了。”代善小心的把价目表和铁牌贴身收好,笑呵呵的给方正化二人满上酒。
三人喝了几轮,代善试探性的问道:“如今我有弃暗投明之意,秦王殿下诸多恩赏,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秦王殿下准备如何安置我一家,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说到了正题,方正化放下酒杯,说:“若是此时王爷投过去,不过赐你一个扎萨克和一些财帛罢了,封为伯爵。”
“伯爵?”代善诧异问道,继而说:“方大人定然是酒水喝多了,在和我开玩笑呢。”
在代善看来,自己尚未反正,孙伯纶就如此大方了,日后自然不会吝啬封赏,唯一需要讨价还价的是兵权问题,汉人雄主常行千金买马骨之事,自己好赖是努尔哈赤的子嗣,大清亲王之首,又是旗主,在大清影响力深远,不封王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方正化摆摆手,说:“小的哪敢在王爷面前开玩笑,方才所说便是目前的价码。”
“价码?”代善疑声问道。
方正化道:“确实是价码,秦王的意思是,王爷一家日后前途如何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您去争取,为大明做的贡献越大,自然封赏越厚,若是有天功在身,便是裂土封王也不过等闲罢了,如今王爷的功劳,便只够封伯的。”
代善略略有些明白了,如果自己此时投过去,既带不走两红旗,也给清国惹不了多少麻烦,自然没有什么功劳,孙伯纶是想把自己当内线安插在大清,为其做事,凭功劳得封赏,倒是一个好法子,既让马儿跑,也不给马吃草。
“那秦王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代善问道。
方正化微微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秦王可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需要您做些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告知您的,当然,秦王何等豪杰,自然不会让您做些为难的事的。”
见代善有些忐忑,方正化说:“既然王爷问到了,小人也想为您参详一二。”
代善忙说:“请方大人说说。”
方正化呵呵一笑,神色轻松,说:“老王爷以往半隐退,不多视事,如今情况不同了,四大贝勒没了,两白旗易主,若是老王爷再不出面,估计八旗制度也就名存实亡了,您手中若没了旗权、兵权,日后在清国说话也就不好使了,真要到那个时候,秦王需要您做些什么的时候,您也是力不从心,如何再为代善一家谋前程呢?”
代善恍然大悟,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权力,不论是保住眼前的利益还是作为将来和秦王谈判的筹码,都是至关重要的。
三人饮宴着,外面的包衣忽然来报,说宫里来人,李定国立刻紧张起来,代善却呵呵一笑,说:“二位大人莫要慌张,是皇太极召我去议事罢了。”
担心二人多想,代善道:“二位或许不是,老八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这几年,阿敏、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纷纷幽禁、赐死,他也怕旁人说闲话,而如今朝中重臣,济尔哈朗在宁远,阿巴泰在大宁卫,杜度和阿济格在左翼蒙古,能与他议政的不多了,所以近些时日多召我入宫。”
“如此,恭喜老王爷了。”方正化拱手祝贺。
代善离开之后,方正化却不想放弃桌上这一桌子好菜,没有代善,他尽可肆意吃喝,见李定国心不在焉,方正化笑着说道:“到底是护厂队出来的人,知道不该问的不问。”
方正化放下酒杯,说:“李将军是想知道,与代善之间的生意到底是不是秦王首肯的,对吗?”
李定国很老实的点点头,他一直怀疑这是方正化借鸡生蛋,靠着秦王的信任,专司辽东的情报和内线事务,借机发财,之所以有如此的想法,也因为对太监的了解,李定国知道自从东虏在辽东作乱,太监与文官一道分润输入辽东的军饷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且太监利用监军身份行走私之事更是常事,有时甚至直接把朝廷给边镇的粮食卖给东虏。
“咱家本是个畸零人,当初投靠秦王,不过是为我们这群没人疼的家伙找条出路罢了,如今秦王给了活路,我们如何能不感恩戴德,前些时日,秦王还给没人要的老太监办了养济院,在职的给定了品阶和俸禄,说起来,古往今来,秦王怕是第一个把我们当人看的.......。”方正化喝了酒,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眼睛却是通红的。
对这些事儿,李定国也有少许耳闻,传言秦王最信两种人,一种是和他打生打死的武将,另外就是新近得宠的宦官阶层。
“咱家是太监,常人总是说,太监贪财,秦王何曾不知道,但秦王更知道,我们这些没有亲族没有背景的家伙,能贪的只有钱财,我们是私奴,一切都掌握在主子手中,还有什么人比我们更适合驱使呢?”
“方大人,卑职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但与东虏交易,恐有资敌之嫌!”李定国正声说道。
方正化拍了拍手掌:“确实如此,正因为那些大头巾都有你这种想法,所以秦王才把原本光明正大的贸易变成了走私。”
说着,方正化又掏出一份价目表给李定国,指着上面一排排的类目,说:“李将军看看,上等的烧酒、珍品茗茶、湖丝与绫罗绸缎,卷烟、瓷器及各种香料、调味料,甚至还有江南的舞女、戏班,你说说哪一种可以用作军需,烧酒吗?东虏会把五两银子一坛的好酒赏赐士卒,还是让他们喝雨前龙井?这些是供给贵人享用的奢侈品,它们可以把这盛京城变成温柔乡,变成销金窟,把勇士变成懦夫,把英雄变成狗熊,当那群虎狼一般的东虏贵族享受纸醉金迷的安逸生活后,他们还能再上战场吗?”
“骄奢淫逸,腐化人心,温柔之乡,英雄坟冢。”李定国叹息一声,把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在内心深处,他是不喜欢这种结局的,作为武人,他希望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然而想起麾下那些弟兄,李定国又觉得,少死一些人更合天道。
过了半个月,盛京城解除了戒严,李淏与凤林大君一道伪装成朝鲜商队出城,原本以为是遭受城门守卒的盘查,郑尚在准备了贿赂的银钱,若是不成便会拿出代善给的令符,然而出城非常的顺利,八旗的守卒没有盘查这支商队,郑尚在何等敏锐,发现朝鲜的商人都很少被盘查。
在盛京左近,郑尚在不敢妄为,过了辽阳,郑尚在找了几个商人,许他们上车随行,这些来自朝鲜的商人便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这些行脚商人是朝鲜的包袱商,他们没有本钱,只能用包袱包一些朝鲜的参茸前往辽东换贵重金属,能上车随豪商一道行进,他们如何不感恩呢。
包袱商为郑尚在剖析之后,郑尚在明白,因为昭显世子继任朝鲜王,为彰显两国和睦友好,清国皇帝下令对朝鲜商人实行宽松友好的政策,并且鼓励双方的经贸往来,郑尚在把情况告知了宋时烈和凤林大君,三人皆是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但也不明白为什么,只得加快速度返回朝鲜,筹备复国大业。
六月初,永福宫。
皇太极称帝之后,也学着大明皇帝每日一朝,今日百官列班于永福宫外,等着赞礼官的声音,然而时辰过了许久,已经越过了早朝时间,索尼走了出来,说:“各位大人,陛下口谕,今日早朝免了。”
索尼扔下这话,急匆匆的离开了,百官相互看看,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一阵,一个蒙古八旗的旗主对一旁吴襄笑了笑,问:“吴大人,您可知道皇上为何取消早朝?”
如今汉八旗已经处于筹建中,真正成型的便是吴祖两家的四旗,在吴三桂、祖大乐于宁远督战,祖大寿受烟毒所困,身体虚弱的当口,吴襄便是关宁军一脉在清国的代表,平日皇太极甚为尊重,出入宫门也是等闲,因此才有人一问。
吴襄看了看远处拴马桩处十几匹雕鞍华彩的战马,微微摇头,说:“皇帝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臣子能猜测的,便是猜,诸位大人也该问问洪大人啊。”
洪承畴低着头,忽然听到吴襄这么讥讽自己,咬牙暗恨,却也未曾表态,若是在大明,他是文臣之首,是督师,对吴襄这类武将也可以生杀予夺,但这里是清国,虽然他仍然是汉臣之首,但吴襄手握实权,已不是他能轻动的了。
既然早朝取消,众臣也就离开了,吴襄笑呵呵的坐进了轿子,在他的指示下,轿夫赶上了洪承畴的轿辇,吴襄拉开帘布,笑问:“洪大人,听说八珍楼来了几个东瀛的女子,最为惹男人爱怜,洪大人不与本官去看看嘛?”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冷冷说道:“本官公务繁忙,抽身不开。”
吴襄笑了笑:“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听说那东瀛姬女最善侍奉,常以壶承其唇,酒水下肚是唇齿留香,本官也只尝试过酒水,就是不知以此法灌饮参汤,能否让人神魂颠倒?哈哈哈......。”
吴襄肆意畅快的笑着,加快速度离开,留下了脸色发紫的洪承畴,洪承畴自然知道吴襄这是嘲笑当初庄妃劝降自己的细节,更觉得后悔,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喃喃说道:“当初若是饿死......也就是了.....。”
皇太极高居大位之上,面前坐满了八旗的旗主和贝勒以上的贵族,此次军议事关重大,只有满洲八旗的旗主才能参加。
“好了,人既然弃了,便开始吧。”皇太极说道,然后对索尼使了个颜色。
索尼朗声说:“通报两个消息,第一,已经确认,凤林大君李淏为朝鲜逆党救走,如今已在朝鲜国内。第二,逆党已公推李淏为首,展开叛逆活动,私下联络朝鲜官员、将领,意图不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