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卿身形一闪快如奔雷,眨眼间已稳稳立在一根桩上。但见他脚尖点桩尖,含笑望着阮筠。阮筠自然不甘示弱,一咬牙一步踏上。脚底突然一阵刺痛,她连忙御风减轻了脚底压力,身影晃了晃好歹还是稳住了。
她面上挂着浅笑,心中却已经在鬼哭狼嚎了,痛,真的痛啊!这铁木可真结实,她的剑气都没能在上面留条印子,万一要是摔下去了被戳这么两三下……画面太血腥,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清夔点了点头:“很好。先掉下梅花桩者,败。钰卿不许出刀,开始吧。”
“等等!”阮筠声调陡然拔高,手中却也没闲着,疏影微微一动挽了一个剑花。有没有搞错啊第一天就直接打?然而放眼望去四周哪里还有清夔的身影?阮筠不由得气结。
赤红的身影已欺至她眼前,她本就来气,立时长剑一振狠狠甩出一个剑花。见识过陈钰卿变态的防御,她自然不敢托大,剑花一甩的同时身形极速退去,一连晃过五六个桩。
凌厉无比的剑锋到了陈钰卿跟前就如同琉璃玉珠般脆弱的崩碎了,让阮筠很是郁闷,甚至怀疑他身上穿着的是另一件流霞飞仙裙。
手中剑光时不时大盛一番,她本就消耗极大,偏偏陈钰卿宛如附骨之蛆紧紧黏着她,让她不由得恼怒。
眼看一点点被追上了,陈钰卿五指作爪往前一抓,阮筠身形一转向左侧躲开。爪风狂劲,在她右肩上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她又惊又羞一时心神不守,御风心法一乱身形顿时下沉,桩尖如针刺难以立足,她便歪歪斜斜跌了下去。
被阮筠嗔怒的目光盯的有些不好意思,陈钰卿摸了摸鼻头:“意外,意外。”
一件玄色长袍迎面落下,将半露香肩的阮筠挡的严严实实的,冷漠如万年玄铁的声音和陈钰卿的温柔细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长记性。”
面对突如其来的苛责阮筠很没所谓的撇撇嘴,她也知道雾绡薄啊,但是耐不住它好看啊!当然,她可不准备很这块木头说这些,反正他也不会懂。拍拍手准备挣扎着爬起来,一会儿还要去师尊那儿听道呢。
眼前人俯下身来,一个不留神,她竟然已经被稳当当的捞起来。阮筠愣愣的看着陆筌,想要出口质问他干什么,但是被他阴沉的脸色给吓的噤声了,十分乖巧的任由陆筌一路将她抱走。
“其实,我自己能走。”
沉默。
“你怎么来了?”
沉默。
“你看,月亮出来了。”
沉默。
阮筠认输:“你到底要怎样?”
“你和陈钰卿很熟?”陆筌面色无改,幽幽的瞥了阮筠一眼。
“今天刚见啊。”
桃花眼眯了眯,上下打量着她:“你好像知道他挺多事。”
“不多,但是知道一点。”
“说。”
“我为什么要说啊?”当然这种话阮筠只敢在心里叫一下,面对喜怒无常的陆筌她是绝对不敢的,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咳咳。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如今已然印证。陈师兄是三十年前拜入清河的对吧?当年还是大梁沈氏景和帝主正统江山,号开元六年。当年明君贤臣,政道清明,百姓不愁温饱,自然有闲情读书,儒道昌隆一时。就在这贤才辈出的时代里,科举开考,文人墨客齐聚帝都。最终世家骄子、早已名声在外的名士贤才却都败给一名年仅十四的布衣少年。”
“十四岁的状元郎可谓少年奇才,景和帝十分欢喜,立时授予翰林院五品官职,赏赐珍宝无数,可谓羡煞旁人。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必将从此飞黄腾达,从此平步青云。可当时的皇太子游手好闲、荒淫无道,听闻这个状元郎貌似芝兰无双,竟心起邪念。太子假借礼遇贤才之名宴请命中状元的少年,实则暗中图谋不轨。但那少年又岂是愚昧无知之徒?他早知太子绝非善辈,假病推辞了。几次三番下来,太子终于耐不住性子了,直言威胁恐吓,甚至暗中诬陷,害其差点官职不保。看清帝王家肮脏,知晓当朝太子有失正统,少年也有些心灰意冷。加之少年轻狂高傲,被太子多番羞辱,甚至要他做娈童,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他索性弃官,连夜逃走,只留下一封书信明写太子失德,直指沈家江山不久矣。景和帝差下令缉拿少年,甚至出动了一千龙虎军精锐,最终却无果而归。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自毁容貌、隐姓埋名归隐山林,总之再也没人见过他。”
“这少年就是陈钰卿。”一路斩灵破风断云,呼啸落在清河殿前。阮筠瞅准落地的时候,一下子从陆筌怀里蹦跶下来,刚落地右脚掌一阵钻心的疼,她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陆筌原本稍霁的面色又阴沉下来,眼见大事不妙,阮筠溜圆的眼珠转了转,决定溜之大吉。
“师尊,您来了啊!”
趁陆筌回首的空档,阮筠一瘸一拐但却很迅速地冲进偏殿,敛裙在蒲团上坐定,一本正经地念起心法。
漫山遍野的仙花瑶草开了又谢,葳蕤春去萧条冬来,万物尽轮回。唯有淙淙的清河日夜不停的流淌,赤红的锦鲤不知疲倦的嬉戏。
飘渺峰上一池碧绿未曾凋,荷叶幽香四季存。池边一株千年枯槐上细长的绦穗迎风舒展,远远望去好似半树花开。
垂垂绦穗织作五光十色的帘幕,半掩巍峨耸立的宫殿。殿内案前端坐着谪仙般纤尘不染的清绝,他手执狼毫,锁眉悬腕凝神。但见他一动,笔锋舞墨,行云流水间满纸剑拔弩张,隐隐有剑意溢出纸外。
“砰”的一声脆响,浓郁的茶香掩住了墨香,清浅的碧色沁上雪白的宣纸,眨眼间蚕食了铁画银钩,晕开淋漓的墨汁。
清绝抬眼恰看见原本睡的安祥的小徒弟皱了皱眉,清丽姣好的睡颜上泛起一丝不安。他眉心随之一皱,在心底一声长叹。
不去理会被她打翻的茶盏,伸手将她抱起,一路轻缓无声地走向内殿。软软的一团捧在臂弯里轻若无物,若非隔着轻薄的衣衫传来温热,他几乎要以为怀里空空如也了。即便目视前方,总有不听话的余光向下移,悄悄打量着她清瘦削弱的身姿。
清绝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是该将她养胖些了。他小心翼翼的将怀中人儿放在榻上,顺手替她盖上薄褥。
看到她远山黛眉长舒展,浅笑如春水般荡漾开来,清绝松了口气,转身欲离。谁知宽大的衣袖被纤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只得无可奈何的立在榻边。
榻上沉沉入梦的沈漪朱唇微动,轻声的呢喃带着浓浓的睡意,清脆中夹杂一丝沙哑,慵懒而娇俏的腔调本是十分惹人怜惜,便好似春雨如酥催人醉。她吐出来的三个字落在清绝耳边偏生让他有些不舒服,仿佛夜雨霖铃寒霜降,霎时间浇冷了方才微热的心头。
她说:“秦师兄。”
轻轻抽出衣袍,清绝转身而去,因此恰恰错过了沈漪后头的话。她说:“师尊……要师尊……。”
一路步履沉重,清绝想起近日秦桓的确往乾坤殿跑的特别勤快,或是送些小玩意儿,或是邀沈漪一同练剑。沈漪和秦桓似乎也挺投趣,二人时常在院里嬉闹,朗朗笑声时而惹的殿里的清绝无法静心入定。
从前是阮筠来带着沈漪四处捣乱,如今又换了秦桓来给他添堵。一说就应,让清绝略不舒服的身影出现在了乾坤殿前,他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阔步而去。
“师叔,阿漪可在?”青衫隽秀俊朗,一贯飘然潇洒。
“她睡了。”清绝负手而立,凛然如长剑出鞘,眼中锋芒微露:“即日起她要闭关,你不必来了。”
秦桓不避锋芒,身骨直立,朗朗笑问:“何时出关?”
“无定。”不再多言,清绝拂袖回殿。此时北风萧萧,吹的天地色变枯枝狂舞,老槐树上各色绦丝缠绵纠结成团,难解难分。
秦桓似笑非笑的立在原地,他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何时那个孤清决绝的七师叔竟也诌起了蹩脚的谎言?长生筵在即,沈漪必是要去赴宴的,怎会在此时闭关?
终究,曾经再如何不沾染世俗烟火气的清绝也免不了俗、绝不了情,落入了红尘圈套。或许是命中注定吧,可这一场风花雪月里,风雪是刀子做成的,月是堕下的陨石。
秦桓不由得想起了温玖玖,沈漪同她何其相似。明知有违天伦,仍固执不放。可笑的是明明是两情相悦,可天不认同、世俗不理解,那便成了罪过,遭人唾弃与白眼。他提起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酒,喉咙火辣辣的烧,他心中反而平静了。
温玖玖已然一错到底,并为之付出了代价。秦桓不愿见沈漪重蹈覆辙。可真的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干预的么,他有些不确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