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湿气重,吉云一觉醒来,觉得像是被扔进了水缸里,被子吸满了清晨的雾气,用手一摸几乎湿哒哒的。
林玉在外面扣了扣门,高声说:“姐,琛哥要我过来看看你醒没醒。”
彼时吉云刚刚冲过澡,正随手拿了瓶乳液往身上涂,起初没能听到这声喊话,谁知道随后就像捅了蜂窝,林玉将门敲得哐哐响,一声接一声地喊:“姐!姐!”
吉云一惊,连忙将睡衣套上了,连声答应着:“在呢,在的。”
混乱中有人跑过来,步子又重又急,以至于整个楼板都在震。紧接着,陈琛的声音带着几分克制传来:“你小点声,人睡着都让你喊醒了。”
林玉反唇相讥:“你不是要我来看看她醒没醒吗?我怎么看呀,这门上又没欲先给我留条缝。”
“可我也没让你过来喊啊。”
“不喊我怎么知道她醒没醒呢?你又不让我直接开门进去。”
“……”
“琛哥,你你你瞪着我干嘛。”
林玉朝陈琛哼了两哼,说:“我去帮阿姨烧早茶了。”一甩头发就往楼下跑。
吉云在屋子里听得直想笑,两个人吵嘴,最后不占理的那个往往能赢嘴笨的那一个。
陈琛这是以卵击石,完全没有胜算的。
吉云在湿发上缠块干毛巾擦水,趿着双拖鞋往门口踱步,试探着问:“陈琛,你还在不在?”
陈琛没走,站在阳台上给风干的咸萝卜翻面,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她门口走了两步,说:“我在,你起来了?”
吉云说:“你们外面都开戏了,谁还能睡得着。”
陈琛拧眉,问:“把你吵醒了吧?”
吉云将门打开一道缝,说:“没,就是吵精神了。”
门缝之中透出窄窄的一条画面,只能判断她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然而看不清楚全貌,影影绰绰留有想象的余地。
陈琛将眼睛挪开。
吉云敲了敲门框,吸引陈琛注意,说:“你家这儿没男人吧。”
见陈琛摇头,方才将门打开了,要陈琛进来说话。
“就怕你们家有客人,女的还好,顶多说我是生活散漫,要遇见男人一个两个瞅过来,还以为我品行有问题。”
她话里的打击面太广,陈琛迈进来的时候还在想,难道他不是男人吗?
走到房里,陈琛这才看见吉云穿得是睡衣,不是什么性、感的款式,从上至下各处都包得严严实实。
要不是陈琛知道她平时穿衣服讲究,肯定以为这就是件能出去见人的普通连衣裙。只是普通虽普通,她身材窈窕匀称,随便一块破布也能穿得别有风情。
陈琛又不知道该将眼睛往哪放了。
吉云正在收拾梳妆台上的衣服,说:“待会儿给我个盆,我把这些衣服泡一泡,出厂的时候都脏着呢,不洗压根没法穿。”
眼睛一斜,瞧见陈琛正看她,顺着他视线往自己身上一打量,说:“好看吗?”
陈琛摇了摇头。
吉云语气似威逼:“不好看?”
陈琛又摇了摇头。
吉云无语:“给句话行吗?问你好看也是摇头,不好看也是摇头。”
陈琛说:“你不是不相信我,怕我哄你吗?”
“……”他小子还挺记仇的。
陈琛走去将她衣服抱起来,说:“我给你洗了吧。”
吉云嘴一撇,听得耳膜都疼:“你拉倒吧,怎么敢让你洗。”
吉云没点破,陈琛也不拓展话题,又说:“那让林玉帮你。”
吉云还是没同意:“哪有那么娇气,还是我自己来吧,过一过水就行。”说着去就去陈琛怀里拿衣服。
陈琛没肯松,说:“我来吧。”
吉云笑道:“怎么还有人抢着干活了。”
已经决定由着他去了,没料到退出的时候手缠在衣服上别了一下,齿缝间发出吃痛的一声:“——嘶。”
陈琛忙着去解衣服,手无意一挥,正打在了她的胸脯上。
手下触感柔软,尽管已经迅速抽了回来,留在皮肤上的记忆却始终挥之不去,皮肤上燃起一把大火,炙热地教他喉头发干。
她没穿内衣。
匆匆的一个论断如魔障,在脑子中愈来愈大,最后将整个思路全部填满。
陈琛脸色越白,耳朵就越红。
外头有陈母的声音,林玉帮着做大喇叭:“琛哥,琛哥……”
让吉云那点想逗他的心思都喊散了,何况,她已经发现陈琛这个人是根本不禁逗的。
“还不下去?”她看着他。
陈琛将衣服抱好,说:“那我在下面等你,早饭能吃了。”
吉云冲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等吉云擦过头发,换好衣服,又将脚上的一双高跟鞋擦得雪亮。往外走的时候,正看到陈琛站在井边打水,她的衣服被搁在大木盆里,已经被浇得湿透。
陈母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头却始终扭过去看陈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陈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带着几分急躁地回复她。
吉云走到一楼的时候,他给自己母亲使了个眼色,陈母转个方向面对吉云,浑浊的眼睛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
吉云说:“阿姨早。”
陈母冲她点点头。
陈琛连忙将铝皮桶搁在地上,湿漉漉的两只手往裤子上蹭了蹭,走到吉云跟前说:“先去吃早饭吧,给你搁桌上了。”
吉云还看着那盆衣服,想提醒他把不同颜色分开洗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又迟疑着没有说。
“衣服你放着,我待会儿来洗。”她笑着。
陈琛说:“知道了。”
***
早饭很简单,一碟咸菜一碗泡饭,为了欢迎她这个客人,小碗里还放着一个洒了酱油的荷包蛋。
大概是昨晚过来之后只吃了几个水果果腹,吉云觉得今天的这顿早饭尤为美味,自家腌的咸菜口味正好,配上爽口清粥下肚,整个人都满足起来。
陈琛已经将衣服过水,吉云连忙过去挤开他,自己将衣服一一拧干了,挂到竹竿撑起的衣架上。
再找陈琛,他手里拿了把镰刀,拎了个竹篓,一副要下地劳作的样子。没等吉云问,他自己说:“我去地里弄点菜中午吃。”
吉云搓着两只手,问:“田在哪,离这儿远不远?”
陈琛说:“不远。”然而视线自她笔直的双腿落到那双高跟鞋的时候,又挥手说:“对你而言,就有点远了。”
吉云仰着下巴,说:“你可别小看我。”
林玉在一边笑起来,跑来扶着吉云的胳膊将她一通打量:“姐,你这副模样可去不了田里。”
吉云挑眉:“我这怎么了?”
林玉说:“山里路难走着呢,我给你找双鞋吧,再换套衣服,不然有的你吃苦的。”
吉云无助地望向陈琛,陈琛一笑,对林玉说:“你去给她找一身换了吧。”
林玉连声答应着,说:“姐,你跟我走呗。”
吉云跟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陈琛已经走到门口,她喊了他一声,叮嘱:“你等会儿我,别一个人走了。”
陈琛说:“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玉把吉云带到她和陈母一同住的房间,也在二楼,不过朝着北边,日照常年不足,房间里始终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环境不好,留不住客人,所以索性就没有装修,还是粉墙,水泥地,天花板上有洇水后留下的痕迹。
林玉拉了窗帘,房间里更暗,她招呼吉云坐下来,说:“姐,你别急啊,我给你找一找。”
吉云说:“我不急的,你慢慢来好了。”环顾四周,屋子里拉着一道帘子,一边搁着一张床,床单虽然洗得泛白变形了,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林玉绕到帘子后头去翻箱子,拿出两件带碎花的上衣和裤子,又从箱子下头拎出双雨鞋。
吉云有些踟蹰:“穿雨鞋?”
林玉说:“地里泥大着呢,穿雨鞋最方便。”
林玉扯着自己衣服擦了擦鞋上头的灰,扔到吉云脚边,说:“你换吧,姐,我先下去忙了,好几天没住人,这家里脏着呢。”
吉云说:“行,你忙去呗。”
林玉将门刚一带上,她就开始脱衣服,手够到身后解了暗扣,又费力地抓着拉链头一直解到腰际,刚剥了半边肩膀,只听外头沉闷低缓的一阵闷响。
打雷了?
停了半晌却没了动静,然而将裙子好不容易褪下来,穿上小了一号的碎花衣裤,窗外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响声。
吉云走到窗前开了帘子,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上忽然飘过一片翻滚的黑云,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轰轰隆隆的声音随即又至。
山里的天气果真捉摸不定,风和日丽转为电闪雷鸣,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低垂的天幕大腹便便,大抵很快就要落下雨来。
田里是一定去不了了,衣服紧紧绷在身上又不舒服,吉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换成自己的衣服。
刚把衣服脱下来,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陈琛在门外说:“外面要下雨了,咱们现在不能出去,你衣服换好了吗?”
吉云连忙将碎花衣服往床上一扔,去捡自己的裙子,想说马上就好,却在张嘴的同一时刻,屋外陡然炸开一声惊雷。
噼里啪啦,如同堵在耳朵边的一串炮仗。
吉云吓得捂起耳朵,尖叫了一声。
陈琛紧张地拍门,喊:“吉云!”
手抓上门锁,毫无迟疑地一旋,他几乎是撞着大门将门打开。
一阵过堂风穿过,扬起厚重的窗帘,闪电如狰狞的触手撕破长空,也照亮室内一隅。
——吉云踩着高跟鞋,肤色莹白如玉,除了贴身的内衣,竟是不着丝缕。
陈琛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