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纵队已经再次转换了阵型。义军丁队把柴捆全部卸到地上,堆在阵前形成了一道简易路障,但他们仍在坚守原有的阵地,掩护二将军继续向墙头开炮。与此同时,颍阴州兵也也井然有序地转换成了四路纵队,士兵们“杀呀!”、“喝啊!”地呼吼着,沿着右侧通道直接冲向了营墙。
新郑大营的这道外墙,是以木栅栏和木桁架作为骨骼,再用碎砖瓦、硬土坯、回收木材等各种材料填满空隙,偶尔还有地方使用了全夯土,耗费的工时相当不少。它虽然外表极其丑陋,活像叫花子的补丁衣服,但强度却是不容小觑,就算把撞城锤、神机炮之类的武器背来,没有大半天功夫也别想破开。
牛有禄在交代情报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夸耀过营墙的坚固,给张邦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为了尽快打开突破口,这位颍阴县令几乎搬空了县城武库,为营墙准备了一顿呛辣大餐:整整十个大型火药包,每个都有三十斤全重,并且被上下两层棉被紧紧包裹,寻常箭矢绝难射穿。
联军出发前,大先生曾经做过试验,要想引爆这些肥头头的大家伙,除非是鸟铳、搬钩铳的铅弹直接命中,弗朗机炮的霰弹有时候都不顶用。不过,为了预防万一,颍阴州兵仍然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每只火药包都有至少四名士兵贴身保护,宁可自己被敌人击中,也不让药包被燎着半点。
亲娘搂娃娃,也不会比这些西北前线下来的老兵更用心。三百名士兵紧随将军的大氅,狂热的眼中再无他物,他们眨眼功夫就冲到了营墙墙角,借助头顶上那群官军提供的免费照明,有条不紊地开始了爆破准备。
灯火穿透蓝白色的的硝烟,好似一个个晕黄圆圈。苏然看不清楚颍阴州兵的具体动作,只能默默地祈祷各路神佛保佑,可他刚刚念完“各路”的“各”字,那帮老兵就已经点燃了十位坏脾气娃娃的药捻,撒开长腿飞快地退到了安全区域。“十秒!”一个铁青下巴的军官,拿巴掌贴着两边腮帮,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
“再有十秒!赶紧准备啊啊啊!”
离他们最近的丙队,无论官兵全都齐刷刷地趴倒在了地上。甲队离爆破点最远,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但弟兄们还是得都根据大先生事先的指示,用棉花、纸团、布料等物事紧紧地堵住了耳朵眼——
“轰隆隆隆隆隆——!!!”
尽管背对着火药堆,苏然整个的视野,仍然被强光灼成了一片雪亮。塞在耳道里的两团丝绵,似乎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他的耳膜仿佛被万针贯穿似地剧痛无比,脑髓深处活像同时开了一百场大庙会,原本应该是流质的脑浆子,顷刻间便凝成了一团石头蛋……
粗壮的烟柱拔地蹿起,零散的碎屑如雨洒落,一个小石头弹狠狠地砸到了苏然的脑门正中,尽管隔着厚厚的皮风帽,还是让男孩当场变得呲牙咧嘴。不过,这点小疼实在是不算什么,当苏然转过身去,看到三百斤火药造成的壮观效果之后,奔涌在十二条经脉当中的狂喜,差点把他给当场拖起来。
碎石、烂瓦、木横桁、土坯砖、旧大梁……所有这些玩意儿被颍阴州兵统统炸飞,只留下散落四周的一堆堆垃圾。尘烟散去之后,新郑大营坚固无比的外墙上面,已经出现了一个上宽下窄,足可以容纳四名武装士兵并肩齐行的硕大缺口。仿佛鱼刺一样枝杈着的破木料上面,随处可见暗红色的火苗。
曾在八百里瀚海见证诸多血战的三辰大幡,就在此时骄傲地竖起。环绕旗面的赤红色镶边,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鲜艳。“众将士!” 张邦达刷地一声抽出四尺横刀,波光粼粼的刀锋利如秋水,当即就把飘飞在空中的一条长巾分身两断:
“尽诛奸佞,佑我主上!”
“佑我主上!”
“佑我主上!!”
……
三百名士兵同时呐喊,宛若一人。邻近勇丁纷纷加入,情不自禁。颍阴州兵没有再炫耀他们的队列工夫,直接在原地恢复成纵队队形,挺起步槊就跳进了外墙缺口。大先生在亲兵什的簇拥下紧随其后,率领着从丙队、自强队抽调而出的六什步兵,虽然低调但却同样迅速地进入新郑大营。
是时候了。苏然盯着那个黑漆漆、阴森森,不知还会吞噬多少生命的洞口,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他向焦勇抱拳行礼,然后按照大先生的《指示》要求,带着身边的三什弟兄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柴捆通道。
他还不够资格指挥这些成年勇丁,但他已经向大先生做了保证,一定会把甲队的弟兄按时带到师傅身边。当甲队、乙队的援兵按预定计划与大先生会合后,闯进新郑大营的义军勇丁就会有整整十四个什,总人数将近两百,不比颍阴州兵差多少。接下来,就是比比看谁先找到小皇帝,把这个倒霉孩子从帐里那群赃官手里救出来了。
跨过缺口处那堆垃圾之后,苏然的脑子立即变得活络起来。他开始幻想大齐天子向大先生作揖的情景,想想看一身大金龙袍,头上悬下来几十串珠宝的“圣上陛下”,对着穷乡僻壤的一个褴衣先生连连称喏……/这场面实在是太美了,估摸着一千年也就出这么一次。小田鼠呢?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找到小皇帝的位置?义军能不能抢先,可都看你了啊!/
苏然非常着急。他也没法不着急,自从进了新郑大营,他除了跑就是跑,即便好不容易找见了大先生,两只小短腿也完全没有休息的工夫。其他弟兄大抵也都是如此,可他们虽然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仍然还是落后颍阴州兵一程。
张邦达就像是杀神降世一般,当面之敌无不立毙刀下。三百名州兵也是个个热血沸腾,直接用纵队撞碎了官军的抵抗,在路线两侧留下一具又一具噗噗喷血的尸首。在苏然经历过的战斗当中,唯有这一次,刀枪的战果超过了铳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