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空荡,一位世间最为顶级的强者,竟就这般被时光的力量从世间抹去。
就好似不曾存在过。
禅祖与白尊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有些难以置信。
没有反复拉扯,互相丢底牌,也没有绝地翻盘,或者毁灭群山的战火。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是了,就如市井中泼皮,才会打的有来有回,纠缠良久,越是到高阶,生死胜败,便只在顷刻。
“原来如此。”禅祖双手合十,终于明白了什么:
“首座去往了何处?”
他没有追问齐平的身份,这一刻,当感受到那与石碑相近的,源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一人一妖,如何还不明白?
齐平转身,想了想,灿烂一笑:“他走了。”
“善哉。”禅祖语气复杂:
“不想,他终究还是走在了我们所有人前头,原来他走的路,才是正确的,如此,贫僧圆寂已无遗憾。”
齐平好奇道:“圆寂?你觉得,我要杀你们?”
白尊冷笑:“别说你还要养虎为患,我们此刻重伤,我不信你不动心。”
齐平笑道:“但总有比死亡更柔和的方法。”
他翻手,取出九州鉴,时光之力催动:
“请二位屈居此处片刻。”
“凭啥……”白尊正要骂,却与禅祖被摄入镜中,重伤的他们难以抗衡全盛的齐平。
“还挺有脾气的,上次可没看出来……”
齐平嘀咕一声,收起镜子,望向东方,化作金光遁去。
……
临城。
硝烟弥漫,那坚固的城墙,已然破开一个大口子,无穷无尽的蛮子有如黑色的海潮,涌动着。
天空中,飞蛮与另外两名神隐,同样狂化,丧失理智,爆发出远超寻常的战力。
与守城一方强者纠缠,十六位神隐或抵挡强敌,或分散于绵延的防线上,抵抗一波波的冲击。
神隐有时尽。
若是单打独斗,自然不惧,但当成为防守的一方,一切都已不同。
“铛!”
王沐清挥舞长剑,于战阵中冲杀,突地,宝剑断裂,一条覆盖毛发的,僵尸般的手脚,刺入她的胸膛。
“师妹!”
附近弟子大呼,却已无力支援,天才少女耳中声音消散,死前用一种无比冷静的,旁观的视角扫过战场。
仿佛无声的默片,一名名年轻修士被洞穿身体,咬断脖颈,打散神魂。
吕执事头颅被斩断,半个身体还保持前冲的姿态,颓然倒下。
神魂状态的席帘张开双臂,抱住一名金狼头,神魂剧烈波动,然后爆炸开,以烟消云散的代价,清空了一小块敌人。
草鞋少女花然一次次操控土行巨人,终于力竭,红着眼睛被一条条猛兽吞噬,吞没,好似浪花,没了生息。
戏份不多,沉默寡言的武僧金刚风,撑着一座金钟罩,死死守在城墙缺口前,最终被大泽部族长一刀破了防御,洞穿头颅,沉沉倒下。
一个人……
两个人……
当擅长独斗的修士,陷入这绞肉机般战场,原来,神通也不过区区。
“咔哒。”
一声断裂声,城头的军旗被攀上城头的蛮人切段,于秋风中跌落,遮住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
然后,世界黑暗了下来。
然后,那些疯狂嗜血的蛮人,突然好似遭受了某种难以承受的重伤,一个个抱头倒下,痛苦不堪。
浑身的毛发开始收缩,脱落,显出本来的面貌,从浑噩与疯狂中渐渐清醒。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源于巫王血脉的力量。
喊杀声戛然而止,大先生豁然抬头,便见西方,一道朦胧的青光席卷而来,浩大,神秘,无法阻挡。
王沐清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身上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就连毁掉的剑,也恢复如初:
“我不是……死了吗?”
天空中,残破的神魂从四面八方汇聚,拼凑成席帘的身影,六先生张开双臂,喃喃:
“死后,竟也是这般么?”
“是活了,活了。”
精通驭魂的四先生大叫,在他的注视下,战场上,方才还是尸横遍野。
下一秒,一名名本已死去的人茫然爬起,伤势痊愈,竟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幻。
他们回到了战争开启前。
“族长,族长……”一名侍卫扑到其格格身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该在营房里吗?”
“我……不知道。”
其格格茫然地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消逝,眼眶中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夜幕退去,太阳重新升起,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整片大地。
一切,都结束了。
……
幽州城。
某座院落中,披着黑纱,扭着屁股的瑶光推开院门,兴冲冲地往里走:
“殿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手里拎着串葡萄,好似偷了鸡的贼。
行走间,脚腕上铃铛哗啦啦响,见正在房檐下读书的白理理抬起头,兴奋地说:
“秋天的葡萄可甜了,从西北运送过来的。那边今年打仗,这应该是最后一批葡萄了,可贵了呢。”
白理理没吭声,板着小脸,皱眉道:
“听说齐平杀了草原王,那接下来……”
“谁知道呢,那么远的事。”瑶光说,消息传到这边已经很晚了,她们还惦记着接下来的战争走向。
不过……一个未成年的狐族公主,一个探子……俩人也只能蹲在旁边看戏了。
突然,白理理似有所觉,呆毛猛地竖起,笔直地朝向天空。
只见,已然昏暗的天穹上,一道金光倏然自天边出现,下一秒抵达院中。
齐平笑了看了二妖一眼,瞅了眼那串葡萄:
“呦,好兴致。”
“啊——”瑶光吓了一跳,挺翘的屁股一下跌坐在地上,懵了:
“你,你怎么跑这来了,难道仗打完了?”
她眼珠一转,试探道。
“打完了。”齐平笑着说,而后也不搭理她,从镜子中抓出一团火红色的神魂,一下拍在白理理头顶。
小狐狸两眼发直,翻了个白眼,直挺挺朝后砰的一下倒了下去,昏睡过去。
齐平说道:
“妖国若是没人约束,还真麻烦,但我可不放心一个老妖怪于榻边酣睡,既然她本就是你‘涅槃’的容器,那让她继承你的力量,成为新的国主,没意见吧?
哦,至于吞噬记忆就别想了,既然喜欢睡,那就永远睡着吧。”
说完,齐平踏空而去,留下酣睡的白理理,以及手足无措的瑶光。
这一次,新生的国主,将是以白理理人格主导的“白尊”。
……
京都,净觉寺。
一片安静,只有一些普通僧人在洒扫。
当初的老住持,仍旧管理着寺庙中的杂务,这会起身,从禅房中走出,正要去吃斋饭,突然听到附近传来哭声。
老住持愣了下,拎着灯笼走过去,惊讶发现,在庭前台阶上,竟然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裹着红色的袈裟,作为襁褓。
稀疏的胎毛卷曲,小腿不安分地乱蹬,只是那脸上,却有些些许慈悲意。
“这是哪里的孩子?”
老住持忙抱起,一边哄着,一边寻人去问。
寺庙上空,齐平于云头俯瞰,笑了笑,他用时光力量将六祖还原为婴孩。
这便是新一代“禅子”。
只是,“第八次”轮回的禅子将自然而然,忘掉前尘往事,他仍是千百年难遇的天才。
却不再是禅祖。
……
元熙一年,秋。
首座仙逝,临终传法齐平,后者踏入五境,斩巫王,轰动九州,战争方止。
蛮族血脉力量消失,大部分人失去力量,巫师们虽尚能修行,但修为无一不大跌,再无以为祸。
蛮族臣服,元熙女帝于草原设立督抚之职,天山部落族长其格格委任草原藩王,岁岁纳贡,偿还欠债。
妖国白理理为知姬静长老带回,与凉国再签千年不战盟约。
禅宗履约,撤离京都,返回南州,禅祖彻底失忆后,也没有了传教的动力。
但齐平觉得,有个强敌,才能给凉国修士危机感,比如问道大会什么的,理应保持。
九州大地和平,民众休养生息,元熙女帝为世人所敬。
……
元熙一年,冬,岁暮。
京都飘起小雪。
“先生到底准备要朕看些什么?如此神神秘秘。”
萝莉皇帝穿着常服,下朝后,给冯安领着,往皇后的寝宫去。
昨日,齐平说要给她个惊喜,但死活不说是啥。
冯安堆起神秘笑容:“监国大人说了,马上新年了,要给陛下个礼物。”
元熙笑了笑,温润可爱的脸颊上绽放两个梨涡:
“先生莫不是又倒腾出什么新玩意了,还放在太后宫里。”
冯安也不答,一行人来到慈宁宫,有人通报后,元熙丢下侍者,有些雀跃欢快地往里走。
终究只是个少女,在臣子前稳重即可,私下里还是小女儿情态。
“母后,母后……先生到底准备了什么……”
元熙说着,已走入院中,旋即身躯猛然一僵,眼圈蒙起水雾,颤声道:
“父……父皇……”
前方,三道满是贵气的人从房间中走出,一个是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另一个,乃长公主永宁,身旁一人,体态修长,风仪翩翩,穿一袭白衫,唇角带笑,不是已经死去的“永和帝”是谁?
“朕的女儿长大了。”永和微笑,眼中满是欣慰。
元熙不顾形象,飞扑过去,一家人哭声,笑声混成一团。
远处。
齐平一身青衣,笑着望向那边,就看到一袭紫衣走来,永宁公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瞪了他一眼,说:
“逗她哭很开心么?”
“开心啊……啊不,主要也是恰好刚搞定。”齐平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忙刹车。
永宁怀疑地看他,突然问: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复活死人也是有条件的吗,比如死的时间不能太久,像临关守城战那种才可以,可我皇兄这都多久了……”
齐平无奈道:
“我没骗你啊,逆转时光哪那么容易,当初打完巫王,我差点都没劲了,幸好禅祖和白尊都重伤了,又被我一忽悠,吓住了,没了抵抗心思……
呵,我怀疑这都是首座那老东西算计好的,就让他们两败俱伤……
至于你皇兄,正常情况是绝对没法活的,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当初陈景政变前,永和帝就把神魂‘复制’了一部分在九州鉴里……
一代也是个坑货,一直瞒着我不说,九州鉴里时光停滞,他的神魂满足‘死了不久’这个条件,才有机会,就这,还是我废了好大劲,研究了很久才成的……”
“现在回想,永和帝既然已经猜出陈景可能有底牌,怎么会毫无准备?
或者说,也未必是他的准备,是首座的指点也说不定,否则怎么放心让两兄弟决斗?万一俩人都死了,不是完了?这老贼算的死死的……”
永宁还是不信:
“有那么难,不会是你故意晚一些复活皇兄,好有时间让元熙彻底掌控天下吧。”
“……我是那种人吗。”
“呵呵。”
两人扯了一会,永宁突然望着外头小雪,酸溜溜地说:“那你都送了元熙礼物了,我的呢?”
齐平笑道:“请吃饭算不算?”
“在你的监国府?”永宁问。
齐平搬家了,如今住进了内城的大宅里,家里仆从如云。
得知这个消息后,齐姝心疼的直跺脚,毕竟,府里那么多人,每月要花多少钱……
“不,去道院吃,安平已经过去了。”齐平说着,拦过对方的腰,带着长公主腾空而起。
“你都先叫她,不叫我?”永宁怒道,挣扎。
齐平任凭王八拳打在身上:“谁先谁后,不都一样。”
“那能一样?”
“不一样吗?”
“一样吗?”
“咳咳,啊呀,突然想起来镇抚司年末要考核了,也不是他们凑没凑够绩效……”生硬转移话题。
“杜司首不是也复活了?”
“哦,师兄辞官了。”
……
宛州府城郊外,有座清容山,秀丽巍峨,山上有一座山庄,正是江湖中颇有些名声的武林门派“移花宫”所在。
今日,移花宫外来了一个男人,点名要拜访名满江湖的移花宫主。
守门人摇头,心想这种来拜会的,一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宫主是何等样人,哪里会见。
不过是礼貌地婉拒罢了。
“等等,”中年人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请与贵宫主说,我来赴约了。”
门人一愣,疑惑地嘟囔着什么离开了。
不多时,山庄里奔出一前一后,两道人影。
为首是个年近四十,颇具风韵的素衣女子。
身后跟着黑纱衣裙的铁头娃女侠,一边跑一边喊:
“宫主,你慢点,鞋子都跑丢了,丢了……”
移花宫主倏然停步,呆呆地望着山庄门口的青衫剑客,泪珠如断线。
杜元春笑道:“我辞官了。”
十年前,杀剑入江湖。
十年后,辞别庙堂,再入江湖。
……
……
“这就是书院了,等下你跟我去领了衣袍等一应物件,今后便是书院学子……”
王教习背着手,大雪封山,书院今日却收了个新学子。
据说,是有贵人举荐,但具体是谁,没人知道。
天赋不错,入山门前便已有了修为。
阿七有些拘谨且好奇地四下打量,眼神中满是向往,突然,他好奇道:
“那是……”
他看到,远处雪坪上,有两个人好似婴儿学步,在学习走路一般,时不时跌倒,然后骂骂咧咧爬起来。
附近还有一只橘猫蹲着,饶有兴致地审视。
王教习嘴角一抽:“哦,那是五先生与六先生……呃,书院先生常有怪癖,不必理会。”
阿七似懂非懂:“知道了。”
“这他妈分明就是咱们自己的身体,咋控制起来这么费劲?”席帘骂骂咧咧,毫无文人君子气度。
五先生倒是不急:
“齐平不是说了吗,你我以魂体状态存世太久,虽然刨了咱们的坟,复原了肉身,但想要适应需要点时间,且当幼儿学步,从头来过就是……噗!”
说着,一个踉跄跌倒,摔了个狗啃泥。
席帘哈哈大笑,然后被五先生猛地一拽。
“噗!”
也摔了个狗啃泥。
不多时,二人于雪地中厮打起来。
“没眼看,没眼看!”
远处,大讲堂二楼,禾笙、温小红、钱仲等人在此烤火,只见一只镜子在旁边暴跳如雷,传来一代院长的骂声:
“不争气的玩意,本座才死了多久,院里怎么就收了这么两个玩意……”
“……”三名先生不敢说话,默默烤火。
一代院长复有恼火道:
“还有齐平,也不是个东西,都给其余人复原肉身了,却让本院长还如此。”
大先生弱弱道:
“您的肉身,不是遵循当年遗嘱,烧成灰洒入江河了么,您说这是真正的洒脱……不是,弟子知错了!”
于是,阿七又听到了大讲堂里,传来教鞭“啪啪”的击打声,和隐约的咒骂。
心神一凛,想着可不敢松懈呢。
书院治学好严苛!
……
道院,当齐平揽着长公主,飘然降落在危楼顶上,就看到一群人已经忙活了起来。
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公主一袭粉裙,叉腰指挥:
“注意火候,你当是炼丹呐?火锅这东西就要够燃,够辣……”
“是是是。”几个被抓壮丁的丹鼎部弟子欲哭无泪,旁边,齐姝、向小园二人捂嘴直乐。
院中长老们也是表情复杂,忽地看到齐平到来,精神一震,恭敬道:
“见过首座。”
齐平摆摆手,笑呵呵道:“不必多礼。”
“你来啦。”安平听到声音,惊喜地转回身,然后看到永宁,笑着过来牵住齐平的手,一副天真无邪姿态:
“姑姑也来了呢,正好,这火锅你还没尝过吧,在这雪天最是适合……”
永宁微笑,克制,克制。
齐平夹在中间头皮发麻,突然四下看了一圈,好奇道:“鱼长老呢。”
“哦,鱼长老说没酒怎么行……”
话音未落,天空中倏然传来尖锐啸声,众人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葫芦从天而降。
“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鱼璇机抹了把额头香汗,豪爽地拍了下大葫芦:
“先说好了,今日谁不喝尽兴了,不许走。”
吨。
众人咽了口吐沫,齐齐后退。
不多时,肉香四溢,酒香弥漫,一群人推杯换盏。
齐平坐在边缘,抬头望天,捏杯小酌,鱼璇机凑了过来,坐在他旁边,说道:
“我见过师父了。”
“恩?”
“说开了。”
“蛮好。”
“你说,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我梦里的是真的?能不能让我瞅瞅?”
齐平笑着举杯:“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他彻底掌控时光能力,就是可以行走两界之时。
至于在此之前嘛……
“晚上要不要双个修?”
“只是双修?”
“三修四修也行……啊啊啊,别掐我……”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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