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旅游时间,陈浮觉得自己适合去拜访一些著名的旅游胜地,比如被称之为“绿草之河”的大沼泽地公园,又或者游人络绎不绝的迈阿密滩。
他在大沼泽地公园里看到了许多日常看不见的动物,这里的幽静和危险带给人另外一种刺激;迈阿密滩上则有了一次还算不错的邂逅,落日海滩,正好是刺激之后的放松。
旅游过程中,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把这个地方的明信片寄回国内送给苏泽锦。
时间一晃而过,当又一次日月轮替,太阳从东到西转过的时候,陈浮回到了那个安宁的小镇。
他走进花园,看见大橡树依旧欣欣向荣;他推开房门,看见季迟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
………………
陈浮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但就在下一刻,房东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见了回来的陈浮,一下子就转脸对季迟说:“莱特先生,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住客,如果没有意外,你们接下去就需要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相处了。”
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房东太太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虽然这个微笑显得有点儿忧郁。
“我没有问题。”季迟说,“我喜欢屋子外头的那株橡树,还有橡树上面的松鼠一家。”
房东太太转而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陈浮。
陈浮点头说:“……我也没有问题。”
于是微笑在女人脸上绽开,短暂地冲散了那一直笼罩在对方脸上的忧郁。
她将空间留给了屋子里的两位住客。
陈浮没有什么好和季迟说的,他提着行李走向二楼,季迟跟了上去。
陈浮将行李丢在客厅里,季迟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陈浮转头问:“这一回我们有什么理由见面?”
“理由就是这一次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季迟说,但很快他又说,“不过现在这种事情并不重要。底下的那个女人四十三岁,和女儿非亲生血缘关系,心事重重,迫切地需要金钱,可能正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
“你这次角色扮演了什么?”陈浮开始整理东西。
“别这么说,虽然我确实有一点表演欲。但我比较爱将其称之为对生活的体验。”他说了一串废话,然后他简洁说,“我现在是个推理小说家,时间一个月。”
“看来我只需要忍耐你一个月的时间。”陈浮说,他将衣服挂进衣柜,杂物一一取出。
“你其实可以选择换一个地方租房子。”季迟提议。
“你不会跟去?”陈浮问。
“这个说不太准。”季迟回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人的一闪而逝的念头确实太多了一点。”
“有时候我们要接受生活并不如你想象的美好。”陈浮回答,他已经把箱子塞回了墙脚。
“真富有哲理。”季迟同样回答,不过他转了一下脖子,又说,“但我猜你只是看透了房东太太迫切的需要攒一些钱的念头而已,然后你不舍得让她为难。”
“哦,”他感慨说,“你真是个好人。”
“而好人总是比较倒霉一点。这可以理解。”他又说。
一整个晚上的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的陈浮走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刚刚转过身就被刚正依靠在厨房门口的季迟吓了一跳!
这时候天还处于半昏半明的状态,幽幽的蓝光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笼罩在倚靠着厨房的人身上,是属于日与夜间的昏惑。
“……你刚才在哪里?”陈浮微微皱眉。
“那里。”季迟用手指了一下洗手间的门。
陈浮喝了一口水,越过季迟,准备开始早晨的跑步。而站在厨房门口的季迟则跟上陈浮,在对方身后说:“我晚上想到了一个故事,你看这样的开头怎么样?”
他说着就念了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暌违十年的聚会。衣冠楚楚的男女笑容可掬地交谈着这十年里自己所获得的成就。毕业自名校的他们最少都有了一份完美的工作。没有人需要为生活而奔波,他们已经开始寻求生命和自我的意义。
一切都十分完美,他们回忆往昔,叙述衷情,一直将这一场本来计划只有三个小时的聚会持续到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结束,凌晨两点。
他们结束了聚会,九个人走出了聚会地。”
陈浮头也不抬:“烂俗的网络段子。”
他出门跑步。清晨带着湿意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刚刚升起的红日匀速向前。
季迟也跟着他跑,他说:“我还想了另外的一个开头,这个开头是这样的。”
他们已经跑了一百米,季迟开始喘气。
他一边跑一边想一边说:“人的不幸……由自己决定……”
短短的一句话,五百米的距离。
陈浮呼吸平稳,季迟开始喘不上气。
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一千米的时候,身后的人坐倒在了地上,陈浮继续向前。
他并没有留意身后的人,只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绕着这个并不大的小镇的东南一角来回跑动。
日光从稀微变得透亮。
清晨的凉意随着运动渐渐消散,运动带来的畅快感觉在身体里流转。
当再一次转回来的时候,陈浮发现季迟还坐在远处。
季迟对陈浮说了第二句开头:“爱丽决定结束自己的命运。”
陈浮回答:“这就跑不动了?”
季迟:“……”
陈浮神清气爽地又跑了一圈!
当他第三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今天早晨的锻炼,季迟也终于把自己开头的第三句话说了出来:“在死前,她要写下自己的故事。”
“看来你很想说完这个故事。”陈浮说。
“你可以跑慢一点。”季迟也说。
“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陈浮若无其事接口。
“……”季迟砸了一下嘴,开始想吃东西了,“这是一个有关于软弱的故事。当她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不想死了;而当下一次不幸降临的时候,她又决定在写下一个故事之后去死,当然她在写完故事之后还是没有死。这一个可悲而可怜的女人,永远跳不出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怪圈。”
季迟又继续说:“那就像是――四面和天空被封闭,空间从一开始如同房间一样大变成如同盒子一样大,但这并不是空间变小了,而是人长大了。可惜空间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人就只能在这个越来越小的空间里被挤压,被扭曲,然后她会努力地把自己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扭曲,因为越扭曲,她仿佛就能够感觉到越大的那个空间!”
季迟说完了自己的构思,然后他看向陈浮:“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陈浮评价:“扭曲,可怕。”
说实在话,陈浮觉得这个故事就是属于季迟的故事,他对故事的评价也正是他对人的评价。
但这一回的评价显然没有打击到季迟。
说完了自己构思的推理小说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跟着陈浮回家一边暗自琢磨着自己的故事。到了家中,房东太太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那是熏肉面包和一小碗的蔬菜沙拉,蔬菜沙拉中放了大块的胡萝卜。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季迟用勺子随意拨弄了一下沙拉,说:“他不喜欢吃胡萝卜。”
正端东西出来的房东太太怔了一下:“陈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当然不。”陈浮抬了抬眼,他脸上的平静像是一层疏离的面具,“我从来没有不爱吃胡萝卜。”
季迟也怔了怔。
然后他挥了一下手。
“哦……我不知道,那大概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