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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匪夷所思

卫朔若有所思地往流民的方向看了几眼, 也没说什么,继续策马往目的地而去。

纪姝已经计划安顿下来之后,跑去见见这位“江匪首”。

结果卫朔把她喊去整理文书材料了。

卫朔的亲兵里自然有文职人员, 但是可能昼夜奔波太伤身体了, 其中大部分人都必须休息去了, 仅存的几个人支不起摊子,正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纪姝就被临时抓包去顶上了。

卫朔对她好像没什么定位,就是觉得她挺好玩, 就把她给带到西南来了,让她见见世面,要是可堪重用,就提拔她。

这人的性格真的很随意。

纪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文书,好在她只是打下手帮帮忙,主要做事的人不是她,她就是划划水。

可能卫朔亲兵里,不止武人提防她, 文人也挺提防她的。

纪姝都没机会接触当地的在职军卒档案, 她被打发去整理前几次战役遗留下来的死伤数据。

死亡数她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个大印盖上去,说这人没了。

受伤数倒是千奇百怪, 什么病症都有,不过没附图片, 所以纪姝也没有任何不适, 很快将他们分好类。

到最后,纪姝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每个老兵都有肠胃问题。

她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旁边有人随口答道:“军人饮冷,多为痢疾。”

再往后翻, 她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病:“兵火失心”。

看看具体描述,说是得这种病的人,行为疯癫,“行若失心”,就算在大庭广众下也会尖叫、哭号,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她又去问问,坐她旁边的方夫子真的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这就是被吓到了,打仗又不是过家家酒,好多人以前都没见过尸体,骤然扔到战场上,可不得被吓破胆。你没见过世面就不要老问啊问的,多见见就知道了。”

纪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哦”了一声。

方夫子这时觉得有点太苛责她了,学文舞墨的人往往比一根筋的武将好说话得多、也心软得多。

方夫子想想人家孩子第一次来,年纪又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不好意思地来问自己,自己竟然还凶她,顿时觉得有些心虚。但是他年纪也大了,也拉不下脸来去道歉,只是瞟了她一眼,就继续整理自己手上的文书。

最近的战争伤亡档案整理完了,纪姝顺便把已经整整齐齐的、之前的伤亡档案翻了翻。

那些数年前的档案中,有许多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卒都因为同一个原因死去。

“疫”。

兵火战乱之余,经常会爆发大规模的疫病。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凶之后,盖旱潦兵火之余,烈日郁蒸,尸骸之气,与亢胜之气混合,化为沴厉之毒,散漫于天地之间,沿门阖境,最易沾染”。

因为刚刚被方夫子嫌弃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跑去问人家,盯着短短那一行字,手指有些无措地来回滑动。

打仗不是《打仗模拟器》,不像玩游戏一样,死亡数值只是一个小黑管。

现在死了就是真的死掉。

纪姝心里“新奇有趣”的心思渐渐淡了下来,她作为一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就算在文学作品中见过战争,对“战争”这件事也没什么直观的印象。

但是现在有了。

好在接下来修整的日子都没有轻易开战。

某位姓江的女匪首,听说这几天一直都在施粥,大夏的官吏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粮食,但是挺感谢她帮忙缓解朝廷赈灾的压力,一直按兵不动,两边暂时没有任何交手的意思。

几天过去,亲兵中硕果仅存的几个文人也累倒了,好在之前休养的那一批差不多好了,大家轮换上岗。

卫朔整天带着人出去了解情况,附近的地形地势摸得一清二楚。

这天傍晚,来监军的秦归止终于也到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做类似的职位,许多事情不算特别熟练,就向卫朔要了文书档案,想自己看看当地士卒的情况和来往文书的记录。

卫朔带来的文职并不多,要均一个出去给秦国师,这个人很难选。

纪姝立刻自告奋勇。

方夫子瞟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子看起来也太文弱、年纪太小了。而且虽然他工作完成的不错,但毕竟是刚上手,万一出现错漏……

纪姝眼睛亮得惊人:“我可以去我可以去!”

方夫子再瞟了一眼其他亲兵,这些人都是在卫家成长起来的,显然只想待在卫朔身边,不想大战在即还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

方夫子心里还是犹豫,怕纪姝搞砸事情自己要担责任,但是前些日子他心中存下的那点微末愧疚和不好意思起了作用,他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纪姝的请求。

纪姝立刻收拾东西,背着文书和档案准备到秦国师府上去。

她这几天好好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首要任务是“尽快搞清楚秦国师和太虚盟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个问题解决了的话,她觉得自己就能摸清楚水底下暗流汹涌的到底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这么信心暴涨,主要是因为颜粲送她的灵草品质实在是太好了,灵气的浓郁程度非常良心,她的修为整天噌噌噌往上涨。

多可爱的小甜心呜呜,等这边的事解决了,她非得好好亲亲这个小甜心。

纪姝感觉秦国师对她的态度其实和缓了一些,反正比游戏里好多了。

她觉得自己出手的话,套出话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毕竟秦国师的修为不如她,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对她的好感度太低。

秦归止和当地官员分开之后,便前往自己的临时居所,打算休息一会儿。

然后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纪姝。

她正站在窗子外边,琢磨怎么将窗前的卷帘拨上去一点,让屋子里的太阳光充盈起来。好不容易搞定了,她高兴地靠在窗外的栏杆上,一转头看见了他,立刻笑了起来,笑意来去匆匆,很灵动的样子,远远向他行了个礼。

秦归止的脚步顿了顿。

官场应酬,总有到秦楼楚馆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是修道之人,不近女色,而且他是两任君王都看重的臣子,也没人敢硬逼他去亲近出来卖笑的姑娘们。

但美貌的歌姬舞姬还是见过一些的。

小廊曲栏,美貌的歌姬靠在栏杆上吹笛子,酒痕落腮,年轻女子的风情万种和生机勃勃极具攻击性,几乎是立刻抢占了所有男子的目光。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不少,纵使那女子再美貌,他也总是心中波纹不动。

甚至阿姝盛装打扮的模样他也见过。美是很美,世上不会有比阿姝更美的人了,但是或许是因为心中对这种逼人的美貌早有防备,也不会轻易看得呆住、连挪动步伐都做不到。

但是现在,他看见她穿着简朴的衣装,踮着脚在撑窗,一回头见到他,靠着栏杆对他笑,明明衣装首饰妆容都不在线,可是却在无限地吸引他。

阿姝嫁给他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阿姝嫁给他”这种事他并没有设想得太具体,毕竟他前些日子的目标,还只是希望能和阿姝有段存续得久一点的关系。

她仿佛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娘子。秦归止只是单单望她一眼,就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看得呆住,甚至下意识停住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万一是幻境,再往前走一步,这样的阿姝、这样的好,就会全部消散掉。

有句话说,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但是人可以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秦归止上次“回家”,是去看了看自己父母的坟茔。

他曾经生活的地方早已在多年前就被烈火熊熊燃烧掉,后来他一直为父母报仇而奔波,也没有时间修缮。

等能腾出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家里家居摆设的具体模样。

他带着清水去祭奠父母,在坟前倒了许多清水,将浮灰洗掉,并没有像常人那样燃起香烛,觉得他们应该不想再看见火光烟灰,站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了。

“家”的感觉,他已经阔别许多年了,一时感受到,简直怯怯到裹足不前的地步。

纪姝因为离得远,并没有发现秦归止的脚步顿了顿,她在二楼廊上站着,匆匆跑下来,想靠近他,尽力提一提他的好感。

这下子倒是更像发现丈夫归家,匆匆擦手,笑意盈盈跑出来迎接的小妻子了。

“大人。”纪姝笑着:“卫小将军让我带着文书来秦大人这儿。”

她这次用宁则的脸太久了,不经意间脸上已经隐约有她本来容颜的影子了,只不过大家行伍之中日日相对,倒是没人看出来。

秦归止原有的打算并不是去看卫朔整理出来的文书,但是现在很轻易便改变了主意:“我正要去看看,你带路吧。”

“秦归止”这个身份,行事作风非常简朴,身边只有一个多年的老仆人,这次并没有带出来,因此身边甚至没有自京城带来随侍的仆从。

纪姝刚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当地配给秦归止的仆从将她领到某间屋子里,然后就没人管她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以前就经常开多线操作,一边肝任务一边分屏看小说,现在一个人待着,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还等不到秦归止,甚至已经在修那扇不怎么好用的窗户了。

纪姝刚才把附近都摸熟了,秦归止让她带路,她就真的十分熟练地带他到放文书的屋子里去了。

……熟练的像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

秦归止心头飘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走到屋子前,刚好碰见刚才领纪姝来的那个仆人,他被当场抓到偷懒,有点窘迫,笑嘻嘻地给秦归止行礼,赶紧给自己圆场:“原来大人认识宁则宁夫子啊,难怪宁夫子自己强烈要求来大人这边,想必是心里敬仰大人风采已久。”

他们消息还挺灵通的。

纪姝这么想着,抬眼去看秦归止,却见他脸色似乎并不算好。

她有些迷茫,一般来说,美貌的女子主动示好,就算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也不至于不高兴吧……

秦国师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吧。

纪姝自然是猜不到真相的,她见秦归止脸色不太好,立刻说:“大人说要看拿来的文书,文书都在屋子里放着呢。”

秦归止跟着她进去。

他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自然已经察觉到纪姝在有意讨好、刻意接近他。

心上人有意接近,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但是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他之前只是猜测,觉得纪姝这么笃定要跑来西南,不会是因为“秦归止”要来吧。

现在见她主动接近,兴高采烈地跑到“秦归止”身边来,坐实了这个猜测,他却只能暗暗地生气。

原来大半夜笑着跑去找颜粲告别,不是因为很喜欢颜粲,不是因为很看重颜粲,而是因为马上就接近秦归止了。

怎么能更喜欢“秦归止”呢。

明明颜粲长得更好看。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颜粲的身份顺从得太快了,让她觉得没意思;而秦归止这个身份一直不怎么作出回应,她觉得“秦归止”更好玩、更有挑战性,所以会更关注秦归止。

秦归止觉得自己简直绝了。

他早就知道“太快顺从会让她觉得没意思”,但是她抱着他哄他的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根本没办法冷着脸对她啊。

这么快屈服,阿姝会觉得没意思,她就去找别的男人了。

即使她找的这个“别的男人”也是自己,但是秦归止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恼,感觉已经亲眼目睹了心上人靠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好脾气了,阿姝都要去喜欢别的男人了。

不对,她已经喜欢别的男人了。

她喜欢“秦归止”。

纪姝见他一直沉着脸,觉得事情不太妙,在关着门的静室之中悄悄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小声问:“我来这儿,秦国师不太高兴吗?”

秦归止骤然看见了心上人的脸,几乎是本能地想迎上去抱抱她,撒娇说我真的好想阿姝啊。

好在右手一握,硬生生忍住了,觉得这次要是再不硬骨头一点,她快速拿下“秦归止”之后,肯定又要换个男人喜欢,于是依旧冷着脸:“你来西南做什么?搅混水?”

纪姝看自己一说话,秦国师都要悄悄握拳抑制打自己的冲动,一时有几分匪夷所思。

就算、就算秦归止完全不觉得她长得好看,她也没有长成一副欠打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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