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前辈这几日的心情很不好,是因为花灯节那夜我们遇到了卿姐姐吗?"瑶光虽然不明真相,但感觉却还是极为敏锐的,"我觉得,前辈似乎对卿姐姐她很是..."上心?
鸿鸣忙掩住小孩要信口开河的嘴,口中敷衍地解释道:"卿鸾已经立誓不涉宫廷,但却同宫中之人携手而行,所处亲密。家主亲眼撞破此事,心中自然不悦——这几日你可要老实些,莫要惹他生气。"
况且,既然真正的卿鸾入了皇宫,那去了杂志署的又是谁?家主心中惊觉受了愚弄,才这般匆忙地去了杂志署。
"哦,原来那日那个大美人儿是宫中的人啊。"瑶光以手托住了腮,无限神往,"可惜他戴了面具,我没看到他到底长什么样子...说起来我都没敢细看呢,当真是个好有气势的美人呢!"
"你少说几句吧,祸从口出。"鸿鸣塞了他一只吉祥八宝团子糕,示意他快快闭嘴,别冲撞了当今圣上。
"那前辈抽到的那只花灯谜底,是不是让他更生气了啊?"瑶光虽知道前辈的脾气并不算好,但也未曾想到他能直接毁了花灯,连后面的灯会也没去。
回沈府的一路上,马车里的空气都似是凝结住了一般,阴冷瘆人。
若早知道会出这般多的是非曲折,他就不缠着前辈非要去了。瑶光觉得自己惹了祸,心下十分懊悔。
"好了,闭嘴。"
家主拿到了谜底是"飞鸟良弓"的花灯,加上昨日家主与圣上的往来所言。两者相加,足以让向来处变不惊的家主焦躁起来。
他们无法为家主排忧解难,哪怕安分些不添麻烦也是好的。
另一边,沈渊从竹横江那处拿到了一张小像,小像上短发的少女眉眼飞扬,一副宜嗔宜喜的娇俏模样,娇俏的令他遍体生寒。
好一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大计策!沈渊阴沉着脸回府,细细又问了一遍瑶光关于这名为"百晓生"的少女的事,依旧未得到什么十分有用的讯息。
他心中激荡,正要去盘查城门处的入关记录,突然见到一架马车辘辘而过,阻在了他的路前。
竟是还未返回边关赴任的顾大将军。
"明玄是从竹先生那处来?"顾鹰虽与沈渊年少相识,但因两人都不是性子热络之人,实际的关系算不上十分热切。
此时两人对望,俱是发现了对方神情中的失意和焦灼,竟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寒钺是要去——"
"我想央竹先生发一则告示,寻一寻雁雁。"雁雁的消息自元夜便断了,虽知她主意大,又精灵机敏,他这个被"舍下"的人还是免不了有十分忧思难奈:雁雁再如何坚强独立,也是个只有些基本功夫的弱女子,若是遇了歹人又该如何?
父亲只知求丹问神万事不理;祖母向来是个要强又糊涂的;叔父们心思不正,不仅让莺莺过了多年都存着怨,又伤了雁雁的心。
而圣上的旨意还未下,城中便传开了公主将下嫁顾家的消息。庞哥儿更是嚣狂,口出狂言激怒了向来低调的公主之子——这一家子人,简直是都疯魔了。
可无论如何,他们这是他的骨肉亲人,也是他身为嫡长孙抛不下的责任。所以他只能如绑在地面的风筝一般被拉拽着,婚姻大事也无法完全随心所欲。
本来只要雁雁回京,陛下再赐了她尊荣和封号,他们便可以顺利完婚。
他们一起携手面对,总能少些烦忧。
可雁雁失踪了。
"我顾家虽门庭清贵,又有功劳,这般的闹剧也必定是损伤了君臣之心。"顾鹰面色颓然,欲言又止。
他是难得的青年将才,自来瞵视昂藏,如今却疲倦得以手掩面,憔悴起来样子实在凄苦。让人心生不忍。
"陛下不会。只要将军恪守本职,将军的功劳,陛下自然都在心中记得。"沈渊摇头,心中却是第一次微微顿了顿,不知是否要将卿鸾之事告知他。
失了顾琳琅的内宫专宠,只怕对顾家来说是雪上加霜。
陛下他的确爱重一路陪伴的顾琳琅...却也爱上了既有美貌又有才情和意趣的卿鸾。
虽然世间男子多是有妻有妾,可沈渊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明玄。"顾鹰叹道,声音已经极轻极轻,"我不如你与圣上那般亲厚,亦得不到全然的信任。"论起情分,他比不上自小陪伴圣上的沈渊;而他也无法弃顾家于不顾,不为亲人暗地筹谋。
他直视着已经微微凝起眉宇的沈渊,"但我永远记得边关的那个冬夜。"
多年前的那个寒冬之夜,他被参将陷害落入冰湖之中,垂死间是善水性的沈渊几次入湖将他救起。而沈渊带在身边的侍从为他烘衣喂药,才让他未化作湖底的一缕冤魂。
他昏迷了几日几夜,苏醒后后才知那个侍从正是暗自离开封地的肃王。也正是从那时起,他顾家便与肃王坐在了同一条利害之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天下既定,那要手重兵的将军做什么呢?顾鹰的心中心思百转,未说下去,他知道沈渊都懂。
自古而来,君心难测,伴君犹如伴虎。
"...陛下不会。"沈渊转过头,将车内炉火拨弄的更大些,"当年正是——"他艰涩道,却将所有未尽之语压下,只是望着跳动不休的火焰,生硬地转了话题,"我阿姐一事,承蒙将军关照。"
"...举手之劳罢了。"想到死在素州的阮沈氏,顾鹰心中轻轻一叹。
是,沈渊与他是全然不同的。
是他首先生起了猜忌君王的心思,大概本就不是个好臣子。
但他终究不忍当年那个倔强地一次又一次托起他的少年,唇边溢出轻微的、游丝般的轻吟:"文仁年间三次科举,文武三鼎甲共十八人。明玄,你瞧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顾鹰的神色平和,连身上的气都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陈述着一个惊人的事实。
如今这些人中只有竹横江,大理寺卿牧逸还有两名郡守侧使仍在。
昔年鹿鸣宴,曲江花,千万人中选出的一十八人,像是荼蘼后便凋谢的花朵般散落各地,自此再无痕迹。
"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这是顾寒钺在玄州宝福寺求到的签子,他不过是玩笑中将手伸入签筒,却抓住了有几分不详的签子。
也是自那时起,浓重的不安在他的心中慢慢发酵,放大。
帝王将他们视作棋子,可他并不愿意被舍弃。
他有了想要陪伴一生的人,有需要肩负起来的族人,所以他想好好的活。
沈渊闻言轻轻颤抖起来,目光却变得极深极冷,他深沉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些许的男子:"将军请下车吧,你我并不同路。"
【小贴士】
亢龙有悔:比喻居高位而不知谦退,则盛极而衰,不免有败亡之悔。
蒺藜生庭:比喻后路不光明、凶险不能走。
合起来就是"进退两难"啊。
签语来自《晋书·王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