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敌人未必是一件坏事。
朱允炆将瞿佑交给了刑部与安全局,继续审讯,而后返回宫中。
顾三审与暴昭也都清楚,瞿佑是不太可能说出古今先生是谁,但掌握着帝国的暴力机器,不运转几下,是会生锈的。
瞿佑的惨叫,惊醒了摸金校尉胡遁。
胡遁坐了起来,看着血糊糊的手指,瞥了一眼被盯死在墙根处的老鼠,伸手将飞刀拔了出来,将老鼠拿捏在手中,嘿嘿一笑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谁?”
胡遁陡然感觉到一股异常,手握飞刀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牢门前竟站着一人,远处阴暗的灯火,照不出来人的模样。
顾三审冷冷地看着胡遁,道:“你不就是硕鼠?”
胡遁目光阴森,坦然道:“没错,我是硕鼠,可我只吃死人的东西!这里的硕鼠,可是要吃活人的!”
“死人是不容打扰的,挖了你家祖坟,你会高兴?”
顾三审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胡遁盯着顾三审,手腕微微动着,手中的飞刀不断摇晃,嘴角浮出一抹冷笑,道:“抱歉,我爷爷死在路边,我爹死在河里,没人祖坟。所以,你们要祖坟做什么?”
话音刚落,胡遁便拍地而起,手中飞刀直逼顾三审。
噗,砰!
胡遁的身体倒飞回去,砸在了墙上,重重地落在地上,飞刀跌落一旁。
“高手?!”
胡遁没想到,对方的速度与反应是如此之快。
顾三审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飞刀,拿出白色锦帕,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缓缓说道:“我们要祖坟,自然是让子孙有个念想,有个根。”
将飞刀收回,顾三审转身走出了牢房。
胡遁咳了几口,坐了起来,看着开着的牢门,咬了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狱卒就在不远处,甚至看到了自己,可他们却只是转过头,全然无视。
胡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量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盗墓了,摇晃着走了过去,甚至走到狱卒身旁的时候,还停了下来,看了看狱卒。
见狱卒不抓自己,胡遁也明白过来,刚刚走出去的人,身份必不简单。
走出地牢,胡遁看着门外不远处,背负着双手的顾三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夜空,只见星辰不见月。
顾三审转过身,冰冷地说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能不能给自己留一个坟墓,就看你的表现如何。”
胡遁嘿嘿一笑,活动了下胳膊,道:“你这是想要招揽我吗?”
“招揽?不,我只能答应你,在适当的时候,有一个坟墓可以让你躺进去。”
顾三审抬脚向外走去。
胡遁不知道顾三审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却知道,若是继续留在刑部大牢,那自己就算不被砍头,也会流放三千里。
可跟着眼前的人走,每一步,都似乎通向坟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遁追了上去,问道。
顾三审平静地说道:“大明安全局,顾三审。”
胡遁顿时愣住。
大明安全局的名声虽在民间不显赫,但对于官府、士绅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一旦被安全局的人盯上,那自己的一举一动,便再无秘密。
胡遁不仅知道安全局,还吃过安全局的亏。
三个月前,胡遁在北平外发现
了一处古墓,但不巧的是,那一处古墓不在荒凉的野外,而是在一家府宅之中,最要命的是,那一处府宅,还是燕王府名下的。
不甘心的胡遁潜入府宅,还没行动,就被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家伙给打晕了,而当时,那个石头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胡遁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县衙。
凭借身手与手段,趁看守不严,胡遁逃出了县衙,后来暗中跟踪几次,才确定打晕自己的人是安全局。
屡次跟踪,也引起了安全局的警觉,胡遁为了活命,只能选择逃遁。
北平府周围不安全了,胡遁便一路跑到了京师,听闻天界寺有佛宝,打算去见识见识,还在踩点呢,结果被一群和尚给抓了。
这才被关入刑部,有了今日。
“只要你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你便可以走出这一道门。若你还有二心,我奉劝你最好是回到囚牢里。”
顾三审指了指刑部大门。
胡遁吞咽了下口水,无法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顾三审严肃地说道:“这世上没有废物,只看如何利用。你有手段,有本事,只不过用错了地方。所以,想改你的命,就先选好你的位置。”
胡遁犹豫着。
加入大名安全局,是比做盗墓贼好,可一入安全局,那自己便成了奴才,再无自由。
胡遁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一个大坟墓,修在江阴香山脚下!”
“没问题。”
顾三审答应道。
胡遁深深看了一眼顾三审,抬脚走出了刑部大门。
翌日一早,朱允炆在武英殿审核着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账册,这才发现,朝廷对于兵器武备的支出,是极为有限的。
就以整个兵仗局来论,其各类住坐匠合计有一千五百余人,轮班匠多时,为住坐匠一两倍。
洪武年,住坐匠是有工钱的,而轮班匠是没工钱的。
即使是只计算住坐匠,朝廷的支出也让朱允炆心寒!
满打满算,一年只有四万五千六百两,虽然兵仗局制备兵器的材料花销,并不计入兵仗局之内,而是由京师“十库”来承担,但这四万多两银子,却包含了住坐匠的月钱、取暖钱、伙食钱、用物钱等等花销。
抛开月钱,所剩无几,能用于饮伙食的支出,可谓捉襟见肘。
和平年代,户部不愿意给武备多加银两,在他们看来,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给官员发俸禄。加上文臣对于武勋的打压,其对武备方面的管控,更为严苛。
朱允炆审查过账册之后,便传唤了内阁解缙、户部侍郎卓敬,将账册交给两人,问道:“匠人打造的武器装备,乃是我大明军士戍边卫国不可缺少的利器,可朝廷如何对他们?你们自己算一算,每年匠人能有多少钱粮吃饭的?!”
“皇上,此乃太祖爷所定下的……”
卓敬连忙说道。
朱允炆冷着脸看着卓敬,道:“那你领的是太祖爷定的俸禄?”
卓敬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请罪道:“臣回去之后,重新厘定匠人待遇。”
朱允炆心头怒火难遏,严厉地说道:“让户部人都去看看,看看京师所有宫廷匠人,他们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每个月能吃几顿饱饭!一个个当官享受荣华富贵,却从来不体恤那些匠人、农民,这样的官,算什么官?!”
“匠人一日劳作七八个时辰,却只能吃夹生饭来抵挡饥饿!这就是户部苛责的结果!卓敬,户部若是办不好此事,朕
可以下旨,让户部所有官僚一起转作匠户!二炮局,缺人的很!”
卓敬浑身一冷,这要是被发配成匠户,那这一辈子就彻底玩完了,甚至还会牵连到子子孙孙。
“皇上放心,臣必会处理好此事!”
卓敬严肃地保证道。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将户部打算提升匠人待遇的消息传给百官,若有人上书反对,取了他们的官服官帽,去兵仗局打铁三个月。三个月想明白了再回来,想不明白,就让他们待在兵仗局吧。”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这是真的动怒了。
“记住了,匠人匠心,匠家匠国!退下吧!”
朱允炆抬手道。
解缙、卓敬行礼告退,两人出了武英殿,不由面露苦涩。
卓敬叹了一口气,道:“解阁,皇上似乎有心加强武备,听闻昨日还去了后湖二炮局。”
解缙边走边说道:“大明外敌并未消除,还需要那些武勋,皇上加强武备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你暂领户部,便带人亲自去看看匠人吧。皇上少有动怒,定是哪里惹恼了皇上。”
“哎,若是黄大人在京师就好了。”
卓敬叹息一声。
解缙微微摇头,道:“郁大人带黄尚书等人去了开封,短时间是回不来的。此事用心办好吧,记得警告下那些官员,不要在这件事上触怒皇上。”
卓敬苦涩地答应下来。
文官集体想要削弱武勋、降低武备,看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朱允炆审视着弹劾水师总兵古朴,推荐李坚统管水师的奏折,不由微微点头,兵部还是很识相的,知道进退,眼下大明水师需要的是展示力量,一个清廉的文臣,他展示不出来力量,哪怕是尽职尽责。
李坚是朱元璋的女婿,一个忠诚于老朱家的驸马,早年间随傅友德征战云南,因军功被朱元璋任命为前军都督府府事。
朱允炆知此人有能力,让其兼管水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批准之后,朱允炆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臣杭州知府虞谦上奏:僧寺、道院广田,依其财力,购置田产无数,百姓之家,多为佃农,难留财货,是为祸乱之源,臣请限僧道田,人不过十亩,余以均给贫民……”
朱允炆看着虞谦的奏请,有些头疼。
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依旧无法阻挡这些僧寺、道院对田产的霸占,包括很多士绅,也在开始大肆买田。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朝廷不是遏田产兼并吗?
那我们花大钱,合情合理地买田,把所有地都买了,然后招纳佃户干活,你朝廷总没法子了吧?
不少朝廷一文的税。
至于给佃户留不留粮食,那是个人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允炆清楚,底下的人一直都在钻空子,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一些百姓见有利可图,竟纷纷卖掉田地,手里揣着几十两银子,也成了“几十万钱”户,躺在家里当大爷,坐吃山空。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两年后,这些农户手中的钱挥霍一空,他们便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无路可走之下,只能卖身于大户,成为佃农。
到时候,朝廷的税或许不会少的,但农民的生活,依旧是水深火热,大明的基石,依旧不稳。
“此事不平,后患无穷!”
在朱允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阳江沙滩上的郑和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