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公司第一天起,路佳佳和颜媚媚便是两个风格鲜明的员工,名字也像春联似的,一左一右,贴在公司醒目的位置,许仲鑫便是卡在当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横批。
私下里,颜媚媚是说了路佳佳不少坏话的,而路佳佳也很瞧不上她见风使舵、能钻能挤的作风,彼此努力维持着公式化的客气,薄薄的一层脸面,也快要因为许仲鑫的缘故而决裂了,想不到,颜媚媚今天居然来和她攀交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佳佳还是明白的,但她同时也想看看颜媚媚有什么本事把她扭转为“同道中人”。
“我这个人天生是个急脾气,也学不会别人似的会看脸色,常常不分场合的乱说话,佳佳,若是以往我有得罪你的地方,请千万别往心里去。”颜媚媚今天是肩负着使命而来,虽然此道难于上青天,但她向来怀揣着铤而走险的勇气,又精于应酬,所以撑着满脸的笑意,熟极而流地托出开场白。
然而佳佳岂是好相予的,根本连个正脸都懒得抬,冷冷地等着她往下演。
颜媚媚顿了顿,短促地‘噗’地笑出来,像半瘪的气球上戳了个洞,漏了,萎了,更没底气了,“哟,看你这紧张的样子,倒叫我怎么往下说。”
“你慢慢说,别理会。”佳佳提醒她,“我听着呢,还有,我还真不是紧张,就是看不起你装模作样的嘴脸,进公司这些年了,你这套手段就没有一点进步?拿着对客户的虚情假意往我身上使,你果然没眼色的很!”
话说得狠了点,颜媚媚桃花似的面颊浇了冰水般,瞬间冻住了,她呆住:“路佳佳,你想拼个鱼死网破啊!连条后路都不准备留了?”
“许仲鑫我都敢骂,你算哪根葱?”佳佳笑起来,“拜托你直接说明来意,咱们一拳来,一脚去,至少还图个干净利落,至于那些个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以后请留着给许仲鑫听。”
她说完仰起脸,素白的皮肤绷得极紧,眉梢挑起,倔强而骄傲,谁都该看出这并不是个适合商榷的时机,颜媚媚在职务上久经历练,早已能伸能屈,把脾气配场合转换得毫无滞涩,你即不仁,我便不义,立刻沉下脸:“佳佳,我知道为了一个经理助理的位置,咱们的关系很僵,做过的事情我都不会否认,我也没有后悔过什么,你凭你的本事吃饭,我自已努力找机会,你瞧不上我,我也没把你当作人生楷模,所以别把你的优越感压我头上,你还真不配批评谁!”她叉起手在胸前,“我今天可是好心好意来劝你,放下倔脾气别再和经理闹别扭了,毕竟做到现在,不是往上就是朝下的阶段,别为了点小事就把自己的上升空间堵住,今年的绩效考核还在别人手里呢,真的得罪了他,工作都保不住,重新找工作交简历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走到哪里不是看上头脸色办事,说句不客气的话,出了美景公司以后,你想像现在这么耍威风骂同事,至少还得再等几年!”
话喝难听,倒也是真话,佳佳居然看了她一眼,“瞧不出你挺会劝人的,比平时嗲得人一身鸡皮疙瘩的样子强多了。”
“哼,你以为只有你会骂人?累不累?嘴上带刀的人是最傻最不讨好的,小美都比你聪明,至少人家知道身边一个人都不能得罪的道理,你啊,就是个冲头货!”颜媚媚幽怨道,“也难怪,你是本地人,身边有母亲有男朋友,难免被宠坏了,不像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灰头土脸的挤进这个城市里,一个人租房子找工作,手停口停,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压力?骂得出来的都不算真苦!”
“喝,这话柳暗花明的,转折得太漂亮了,还真像那么回事!”佳佳大力鼓掌,“刚才的话我全部收回,你真的很有几分本事,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颜媚媚被她嘲讽到无奈,叹口气,“我明白了,你是真不想干了,今天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有了后路了,是不是?”
“不对,我没有后路,但我也真不想在美景继续干了。”佳佳猛地抬起头,如同颜媚媚说的,她横冲直撞这些日子,真有些累了,“许仲鑫已错过与我谈判的最佳时机,早些时候他肯让步,我或许还会回去继续当资深业务员,然而我们僵持太久,彼此怨怼,今天即使他本人亲自来,也绝无和解的可能,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可以亲自过来劝你。”颜媚媚依旧心不死,目光灼灼地看住她,说实话,撑了这些日子,她比佳佳更苍白更疲倦,当佳佳消极待工后,颜媚媚被迫兼并文案工作,这令她明显失去了自己的优势,许仲鑫为此抱怨连连。
“再招聘一个业务员吧,”佳佳摇摇头,温和地劝她,“年轻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冲劲十足,薪酬待遇上都不计较,许经理很快会找到第二个肯拼命工作的路佳佳,到时候你又能掌控大局了。”
人最痛苦的阶段是转型期,佳佳很庆幸颜媚媚帮助她顺利渡过了这个阶段,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决定已下,即便是许仲鑫能答应她列出的所有条款,然而覆水难收,路佳佳再也回不到以往那种懵懂时期蓬勃向上的状态,对于美景公司,她是彻底失望,既然已经抓破了脸皮,何苦彼此盖着脸装腔作势地凑在一起商榷将来,话说得再荣耀光鲜,他们亦不过是要她心甘情愿地回去当苦力。
人,无欲则刚,这一刹那,佳佳自觉无比轻松。
“唉,你这个人呀,真是太┅┅”颜媚媚愤怒而疑惑,含着半句未完的话,永远离开了路佳佳的生活重心。
她究竟想说太什么呢?佳佳不由暗暗思忖,太傻?太犟?太计较?太难以说服?毫无疑问,在颜媚媚的心里,路佳佳即便是瑕瑜互见,也肯定是瑕多于瑜,谁也无法基于自身立场去体会别人,而在工作立场上,她们一直是不同的两个对立面,一个埋头苦干,一个左右逢源。曾经某段时期,佳佳也曾幻想过要把颜媚媚挤出办公室,事到如今,她却累了烦了,自动退出战场,既然走了一个路佳佳,还会有第二个苦干派,同样,颜媚媚身后也埋伏着无数个后来人,她犯不着永无止境地战斗下去。
陈梓骏进门时,只见她呆呆地凝视着窗外,自相识日起,唯见她笑语嫣然,从未有过如此失落模样,他不敢贸然打扰,静静地立在旁边看了许久,终于见她转过头,忙递了杯水过去,“路小姐,你好些了吗?”
佳佳睁大眼看他,区区几秒钟的出神,马上又开始微笑,“没事,我突然有点累。”
陈梓骏看着她,“你,你的男朋友回去了?”
“嗯。”佳佳苦笑,有点难为情。
陈梓骏目光复杂起来,“你们认识多久了?”
“快三年了。”佳佳喃喃地说,突然警觉,看了陈梓骏一眼,对方似乎脸红了,两人分明感到危险,大家都沉默下来,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怎么了?两个人乌鸡眼似的呆着!”阿黄是和陈梓骏一起来的,他人缘活络,先去熟识的医生那巡了遍,进门时手里提着一袋桔子和梨,笑嘻嘻地放在床头柜前,“医生说你伤口愈合得不错,拆线后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佳佳笑笑,刚要开口,陈梓骏猛地转身,“忠伟,你陪路小姐坐坐,我有事先走了。”
“咦,陈队长,咱们才到这儿啊?”阿黄大是奇怪,伸出手臂想去拦一下,陈梓骏早已大步出了房门,小伙子张大嘴,看了看队长匆忙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佳佳的脸色,恍然大悟起来,“你们两个?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佳佳摇头,“没有没有,陈队长可能真的想起什么事来了。”
阿黄哪里肯信,呆了呆,搔了搔脑袋,突然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我明白了,路小姐,你觉得我们队长怎么样?”
“你们队长?人很好呀!”佳佳一听话头不对,马上装傻,“这次多亏你们ll”
“少来少来!”阿黄顺手拖了把椅子凑到她旁边,两条眉毛舞得一高一低,“谁问你这个呢,路小姐,咱们都别绕圈子啦,你也瞧出我们队长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是不是?先前你肯帮忙抓犯人,多半也是看着我们队长的面子,觉得他人还不错吧?”
怪不得小护士背地里都叫他阿黄汪汪,佳佳也觉得他一脸忠仆本质,居然想给领导做媒了,眼瞧着阿黄越靠越近,满脸“小姑娘你不必害羞”的贱相,忍不住一巴掌把他大脸拍开,“要死了,也不看看我是开什么营生的,轮得到你给我当介绍人?”
阿黄被抽得‘咻咻’地叫,心里却还是很快乐的,“路小姐,你不知道,自从认识了你,咱们队长脾气都变了,以前是个很沉默很认真的男人,认识你之后呀ll”
“变得开朗了?”佳佳好奇。
“不是,更沉默更认真了!”阿黄喘口气,“本来他就很重视这个入室杀人案,后来你加入进来,他更是快疯了,成天担心着你的生命安全,恨不得把我们都绑在你周围,你被犯人刺了一刀,他心疼得哟,虽然一句话都不说,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巴不得那一刀是捅在他身上才好,我们队长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最近连总队的领导都看出他心神不宁,大家都开玩笑说不知谁把他的魂收了呢,路小姐,我知道,他成天地往这里跑,肯定是你把他的魂收了呀!”
阿黄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佳佳有心再抽一巴掌还怕手脏,只好冷眼瞪着他,一直看到他自己停下来,“你到底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路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呢?”阿黄紧张地盯着她。
“路小姐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身后有人冷冷地把话接下去,景天阴沉着脸,慢慢自门外走进来,“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晓得原来人民警察还会兼职挖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