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阳渐沉。
赵拂衣整了整身上衣衫,带上两筒暴雨梨花针,藏在袖子里面,缓步走出普渡居,往长安东市听竹小轩走去。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为何,最近长安城里的异乡人越发多了,比几个月前,初来长安时,多了很多。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物价飞涨,原本三文钱一张的芝麻烧饼,已经涨到五文,听起来不多,实际上却涨了五成以上。
也幸亏住在长安城里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富户,若是换到汉中府,只怕已经有饿殍倒在街头了。
赵拂衣忽然想起,就在他临走前,汉中府里已经有了瘟疫和饥荒的兆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闭门苦修,也没打听过外界的消息。
转念又一想,他现在也是麻烦缠身,生死操于他人之手,再想这些也是无用。
出了光德坊,迎面走来一队骆驼,由南门进城,一路往北面内城走去,这队骆驼足有两三百匹,绵延出两三里远去,每匹骆驼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货物,从脚印来看,货物份量不轻。
随着驼队一起前行的,有七八位大腹便便的胡商,还有四五十个彪悍勇猛的胡人护卫,全都挎着弯刀,警惕的看着四周的行人。
赵拂衣看到这支驼队,心里不由一怔,长安城里常有西域胡商出没,驼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驼队。
往常有三四十匹骆驼,就算大商队了,就算带护卫,带上三四个敢打敢拼的就算多了,从没见过带这么多护卫的。
毕竟,每多雇一个护卫,就要多掏一份银子,带的护卫若是太多,搞不好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叱罗老弟,这次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好奇的不止赵拂衣一个,街边有位员外打扮的老者,就忍不住心中好奇,叫住驼队中一个相熟的胡人,问起这件事。
“原来是罗老东家,唉,说来话长啊,不是我们想带这么多人,而是西边到这的路不太平,要没这么多人,我们还不敢来。”
那个叫叱罗的胡商唉声叹气地说道,他的汉话说的极为流利,若是只听声音,万万猜不出是一个胡人,看来也是久走长安的。
“啊,还有这事,是安西都护府的刀不利了?还是河西走廊的盗匪胆子变大了?”
罗老东家惊讶地问道。
“唉……”
叱罗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人的事,这事……唉……”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往北边去了。
赵拂衣是去东市,与两人不是同路,也就没有再听下去。
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不是人”三个字,心中不禁嘀咕,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沙暴、兽群,还是别的什么?
……
一刻钟之后。
赵拂衣来到听竹小轩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入店中。
进门之后,问了伙计天字一号房的位置,穿过前院的正堂,缓步来到后院,一眼就看到前面一处小院门前,正挂着“天字一号”的牌子,当下也不迟疑,一步跨入院中。
院子里是三间房子,正面是一间堂屋,灯火通明,门虚掩着,两面是两间厢房,全都暗着。
赵拂衣几步来到堂屋门前,再次整理衣衫,轻轻叩了叩门。
笃、笃、笃!
屋子里寂静无声,也没有人应答,只有略带甜味的淡淡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
赵拂衣等了等,见没有人说话,也不犹豫,轻轻一掌,推开屋门。
屋门打开之后,迎面是一扇粉色细纱织成的软屏风,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看身姿像是位年轻女子。
赵拂衣反手闭上屋门,转身绕过屏风,一眼看到了等在这里的女子,接着,不由怔住了。
“你…来了…”
坐在屏风后面的女孩看着他,略带羞涩的说道,这人正是许白露。
与往日略带英气的装束不同,她今日看起来柔美许多,略施脂粉,淡扫峨眉,柔顺乌黑的长发随意梳在脑后,用一只精巧的七宝金环束在一起,穿着一条长长的细纱白襦裙,用一条玉带系在腰间,高挑的身材凸显的更加修长。
清纯之中,又带着一丝诱惑,看到她的瞬间,赵拂衣甚至忘了身在何处,感到一丝口干舌燥。
“我来了。”
赵拂衣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点点头说道,脸上淡然含笑,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想到了许多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许白露,因为石将军庙里的经历,他一直认为许白露品性纯良,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怎么也没想到,许白露竟也会写信胁迫他过来。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许白露约他前来,也不是不可能。
一来,许白露知道的很多,既知道他救过秋素白,也知道林镇与他有怨,把林镇之死与他联系起来,也不算太过出奇,二来,许白露身为许门大小姐,自己武功虽然平平,比林镇还要差些,但是依仗许山的权势,足以请动高手,把信投到自己身边。
只是,许白露为何要请他来这里呢,她把林镇的事情,有没有告诉许山?
赵拂衣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满腹疑问,却不知如何张口。
“先生,请坐。”
许白露轻轻说道。
“好。”
赵拂衣点点头,也没有多说,压下心中疑问,坐在她对面。
许白露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红晕,端起一把红泥小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在赵拂衣身前,一杯放在自己身前。
“茶是蒙山顶上茶,水是扬子江心水,清淡爽口,凝神静心,都是白露用心泡的。”
“多谢大小姐。”
赵拂衣也不推脱,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按说,饮茶需要细品,只是他当下却没有这个心情,生死悬于人手,那有心情喝茶,至于茶中是否有毒,也不必担心,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对付他还要下毒么?
“好急……”
许白露抿嘴一笑,接着说道:“前几年,还在神都的时候,爹爹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会给他沏茶,喝了我泡的茶,他心情总会好一些。”
“你饮茶的模样,与爹一模一样,都是一副急匆匆要打仗的样子,这几年,爹退出朝廷之后,行事缓和下来,才学会品茶。”
“哦……”
赵拂衣点了点头,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惊疑不定。
两世为人,他远比一般的少年要成熟的多,无论是对人心的把握,还是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有几分心得。
许白露的意思虽然含蓄,他却看得明明白白,分明是对他动心的意思,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没有把林镇的事情告诉许山,而是约他来了这里?
“七岁那年,娘亲因病过世,爹又一直忙于军务,我常常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虽然不愁吃喝,可是冷清的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朋友。”
“这两年,爹总算从神都离开,却又一直在忙许门的事情,极少有时间陪我,往往都是小圆和我在一起。”
“前些日子,长安城外,遇到阎森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死定了,不过,我也不害怕,因为早早去了地府,也能和我娘相聚。”
“没想到,先生忽然出面,救了我一命,白露感激涕零,从那一日起,心中就有了先生的影子。”
“不过,白露心中虽然是这么想,只是女孩子家脸皮薄,两次见先生的时候,都说不出口,没想到……”
许白露说到这里,脸颊已经羞的通红,深深埋下头去。
“哦……”
赵拂衣竟无言以对,纵然两世为人,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
事实上,若是许白露出言威胁,他反而有应对的策略,可惜对这种事情,他实在没什么处理的办法。
“没想到竟是先生主动挑明,一封白描小画,约我来到这里,白露收到信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许白露说到这里,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铺在桌上。
只见信笺上面画着一副白描小画,画上四五个人,背景赫然是石大将军庙。
赵拂衣先生听了许白露话,接着,又看到这张信笺,脑子里不由“嗡嗡”作响。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约他来的人并不是许白露,而是另有其人,甚至连许白露也是这人约来的。
此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