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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杀了我好吗

那个艳色的女子盯着毕再遇看了许久,忽然问他:“你,还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毕再遇不明所以,他想,她这是要和他聊天么?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他小心地回答:“从记事起,几乎都记得。”

那女子惨然地笑起来:“真是好。可怜的我,竟然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毕再遇忍不住反问:“过去,是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女子以手扶额,雪白的发垂落在脸前。

这一刻,她根本不像是那个活而不死的世间至高,更像是个失意的普通女人:“我不记得有多久了。想来,应该也有一些刻骨铭心的事罢。”

毕再遇觉得奇怪:“既然刻骨铭心,又怎么会忘记?”

“哈哈。”那女人狂笑起来,“是啊,我原也认为既然刻骨铭心,又怎么会忘记。但是,记忆,真的抵不过时间。”

毕再遇哑口无言。

在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人面前,他没有足够的胆气和自信去推翻她的定论。

三千多年,便是不断转世,也有十几二十次了,十几二十次的人生以后,你确定还记得第一世的事?

不用十几二十次,十年二十年,那逝去的一切,就渐磨渐平。所有你认为此生难忘的爱与痛,无不进了时间的绞肉机,化为齑粉。

“杀了我!”她突然低声地哀求。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然抓住他的消声手枪往自己身上打了一枪。

他目瞪口呆。

然而接下来的震惊唯有更甚:她身上的弹孔迅速地自动愈合,“叮”,那颗子弹从入体的地方退了出来,掉在地上!

原来人们说刺杀她是不可能的任务,并非只因为无法穿越她的多重防线!

那女人艳美的面容曲扭:“我忘记了,都忘记了……我爱过谁、恨过谁,如何成了这番模样,全都忘了……可叹我已经活够,却连死都不能。”

她的眼神忽然凌厉:“要么死,要么给我去做一件事!”

毕再遇在这瞬间感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量,她将修炼了几千年的内家真气向他威压过来,他觉得自己立时就要被她的真气吹成人皮气球,

他知道,若不点头,他将在这无上的真气强灌下全身爆开……

他只能点头,不,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几乎想要扑下地、俯在她的脚边,听她任何差遣。

“我听说了你们的计划,这计划很了不起。”天音般的声音在头顶飘渺,“你们早了我一大步,很了不起。”

毕再遇额头的冷汗又再冒出。

而那个声音仍在继续:“……你从我这里毫发无伤地回去,一定会成为中坚力量。以你今天穿过我二十八道防线的身手,以及面对我的从容,你一定能找到那个时候的我。”

他很困惑,她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找到那个时候的我,在我成为现在的我之前。杀了我。”女人冷冷地说道。

接着,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晕了过去。

那女子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就把他送回了他进到禁地的入口。

她一点都不关心毕再遇回到组织要如何交代,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也没有本事完成她的任务。

所以,自生自灭吧!

…………

龙岗山上,毕再遇在满山石佛间对青二十七说出这一段过往。

青二十七沉默之余,便想到,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意地让自己跟着暮成雪。

机缘巧合,他手中握有了两条终将汇合的线索,他早就预见到青二十七与暮成雪的碰撞,必然会指引最后的结局。

听毕再遇说完这一切的那刻,青二十七真的恨极了他。

…………

时间拨到三千五百多年以前,青二十七与暮成雪吊在火山洞的半空,那引起腥风血雨、妖异现世的不死神果,就在她们十数丈之处淡淡地发着光。

青二十七全力而出的一剑,却在刺中暮成雪的刹那间顿住:明知道怎么做才最好,可是她,还是做不到。

她对暮成雪下不了手,却因为收势不住,生生地被自己的力道所伤,呕出一口鲜血。

暮成雪把火折丢下地去,拿住了青二十七握有鱼肠剑的手:

“小青,你根本就杀不了我。因为你太过心软。若你真想杀我,刚才只要割断绳索,这几百丈之地摔下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青二十七不得不承认暮成雪说的是对的。

她有一万次的机会可以杀暮成雪,但是她绝对杀不了暮成雪。

她不见得比谁差,但必然败在自己手下。

暮成雪又道:“……可是小青,你要明白,谁想杀我,我都不可能束手就缚,至少要和他拼一个同归于尽。

“唯有你,如果你真想我死,我一定成全你,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叫暮成雪!”

火折落到地面,激发出更为明亮的光。

青二十七看见暮成雪含笑的脸,知道她所言不虚。

只有她能杀得了暮成雪。毕再遇正是因为如此,才把这件任务交给自己的吧?

青二十七不说话,暮成雪突然抓住她的手把鱼肠剑往自己的方向刺。

青二十七急忙运起内力,与暮成雪夺剑:“不,不要!我不想杀你!”

两人相持不下,暮成雪问道:“你不杀我,真的可以吗?”

“我只是……不要再有人死。”青二十七的眼泪掉了下来。

暮成雪怔怔地看着她晶莹的泪珠:“你这眼泪,是为我流的么?”

青二十七摇头:“暮成雪,不要执着于那东西,我不想你成为那样的妖怪!”

暮成雪静默不语,半晌道:“如果我非要不可呢?”

青二十七:“那我只好……”

“杀了我么?不,小青,你不会杀我。你不忍心杀任何人,何况是我。”暮成雪顿了一顿,似乎极是为难。

终于,她说:“我谋划了这么久,恨天恨地,尽心尽力;你能让我想一想么?我可以为你的这些眼泪,想一想。但是答应我,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

青二十七从朦胧的泪眼里看她,这时火折的光抖了一抖,灭了。

青二十七选择相信她。

但随即,暮成雪身上的气场突然变了。

“来了。”她说,抬头向黑暗看去。

青二十七也感觉到绳索的异状。

青二十七猜得到来者是谁。

她从地面下到洞中前,没有安排人护法掠阵,似乎毫不在意那样是否会置自己和暮成雪于死地。

她不是疏忽,是故意。

她很清楚谁会寻踪而来,她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

如果他们不来,她反而会觉得意外。

来的必然是桑维梓,她的十六姐;而桑维梓的身后,必然是毕再遇。

所以没完成桑维梓所托的段舞才借口生病避开,并且拉着楚乐一以免他涉险。

而青二十七明知道段舞的小心思却不道破道、甚至纵容段舞,那是因为她认为,他们这些人迟早要面对面地来个决断。

争个你死我活,或是握手言和。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正恰当。

这是他们这些异化在时空里的人的事,与段舞无关;最好也与铁了心留在这个时空生活的楚乐一撇清。

现在,他们来了!

青二十七与暮成雪对视一眼,抓住软红十丈便往下跃,暮成雪则暂时不动,静静等待沿绳而下、势如黑鹰的那人。

冰凌般的花朵继续开放,花中的阴影,是愈加深重了。

青二十七的身形如电,直扑那世间绝美,就在这个瞬间,她竟然走了神。

对她来说,下洞取花并不艰难,难的是到达此地的过程。

如果没有被刻入脑中的地图,她不可能找到这里。

而在她脑中刻写的地图,是她那位“父亲”的杰作。

自从基本上把过去的事记起,青二十七就对自己那位“父亲”十分好奇。

只叹当时年纪小,又是长期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她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更不可能去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从何处得知这三幅图,他得到这三幅图后的目标何在?

他或许来自一个与青二十七经历的两个时空都不同的时空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不同的时空?

所有未知,都是神秘;不能因无法解释而否定它们存在。

在纷乱的思绪中,青二十七到达谷底,轻轻撷起那朵冰凌般的花。

她本以为自己会直接毁掉它。

但是她没有;甚至突然觉得她应该独自前来,撇开其他人,包括暮成雪。

青二十七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态。

当把这世上最奇妙的果实置于手心,她突然间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占有它的欲望。

长生不死,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诱惑之一。

它现在就在她的手心,只要吞下它,世界唾手可得。

她不是想要别人在千百年后还能记得自己么?

她不是并不情愿作为弱者存在么?

吞下它,让她所有仰视过的人,都跪在自己的脚边!

她替代暮成雪成为世界之王,她不会像暮成雪那样抹杀和否定自己的过去,她可以建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青二十七热血沸腾,又如落冰窖。

她拿着那朵冰凌般的花,魔怔住了。

“铮!”

“叮!”

最终,暮成雪与桑维梓对战换招的兵刃相碰之声惊醒了她。

青二十七点亮火折子,黑暗的洞穴里陡然一明:那对各具风姿的武林中最美的女子交缠在一起,如同正在跳一曲绳之舞。

桑维梓身法灵动有致,水红色的裙裾绕着绳子旋转飞扬,好似飞仙。

她爱美,即便是当年还是青十六的身份、必须穿制式相的衣服,她也能从平凡的服饰中穿出自己的味道。

而暮成雪衣物精短,她在雪山中困住三月,她无心无力也没机会好好打扮,不过她并不在意。

外在打扮于她来说,不是非要不可的存在,她打扮,是因为有需要;若无此必要,她便视之如浮云,关键在于最后达成目的。

反映在各人的武功上,也秉承了各人的风格。

桑维梓的流星链半是虚招半真攻,舞得咻咻有声,间或以链缠绳,人借飞链之势,以绳索为轴攻进避出,链头蓝幽幽的飞镖不断往暮成雪招呼。

暮成雪则全身附于绳索之上,随绳而动,唇齿间咬了一柄锋利短刀。

她的拳头最厉害,但人在绳上,施展不开。只能一手攀绳,一边在桑维梓飘飞的衣裙间伺机进攻。

当青二十七点亮火折之时,暮成雪正行险,双足绞绳,稳稳蹬于绳上,双手既然解放,便再无迟疑,出刀削桑维梓的流星链。

桑维梓慌乱中折腰一个鹞子翻身,险险才避开这招。

“别打了!”青二十七出声。

这两个女人,青二十七对她们都具有极为复杂的情感,一个是敬重中有怨恨,一个是惺惺相惜中有害怕与不愤。

她们以命相博,是青二十七所不愿见。

可是那两人哪里有停手的意思?

青二十七一着急,大声地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毁了神果!”

此言一出,她们撤刀的撤刀,收链的收链,皆向青二十七望来。

青二十七不由暗暗冷笑,原来,原来,原来她们在意的还是这天下至宝!

原来自己在她们的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她真是太看高自己!

既然如此……神果在她手中,何愁她们不投鼠忌器?

青二十七心中冷意升腾,笑道:“这里很暗,有什么好打的,要打,上去打!快点,你们先上去!”

两个女子听她如此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青二十七催促道:“上去!难道要我说第三次?”

她们对视了一眼,不再坚持,一前一后,往上攀行。

青二十七抽出鱼肠剑,把神果生长之处捣了个烂,叫它再也生不出果子。

掌中冰凌般的花朵有点枯焦的气色。

青二十七剥掉花瓣,将花中果实收于袖中,然后借软红十丈之力沿绳而上。

一路上升,今次青二十七并不着急,而是享受这上升的过程。

身体离地面愈来愈高,她亦觉得自己的心愈来愈高,仿佛正在从黑暗升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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