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龙只得安慰其几句,称既然大军到境,诸人当可安枕无忧,待查明城内外敌虚实,即可动兵安民。
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倒是显得靖安军成了保境安民的朝廷正统。
于世昌在下听得不耐,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当日如何事变。催促道:“后来如何?”
吴四德顿了顿,一时语塞,道:“我既知那石泽波不愿分忧,只得日夜吩咐小心戒备。属下曾遣信使回报将军,却一直无回讯,想必被劫了!清风寨入城后极为得意,四下里吃喝玩乐,时有抢夺耍横之事,民间不敢言,巡城的将士发现后,不好捉拿犯事之人,只得禀告于俺。俺琢磨着万事平安为上,先稳住那厮再说,故找了几次石泽波,要他约束部属。他虽面上难看,倒还算是允诺。平日里逮个现行的清风寨士卒,俺都捆了,一并交给石泽波那厮发落。谁知他早已那阳朔暗地里勾结,还与城内一些大户合谋,又煽动了被俘的不少汉军,趁俺不备,半夜里直接杀过来。要不是俺令儿郎们多加提防,只怕连城门都来不及冲出来,就遭了这帮小人的毒手!”
“冲出来后,俺觉得的赶紧给将军报个信,好早做准备,免得被宵小再得了手。不想将军来的如此快!只是给赵石将军的信尚未有回音。”
于志龙只收到这一封信,报道沂水城已被拿下,此后再无音讯。看来其余的信使八成是遭了劫持或毒手。如此说来,这石泽波只怕早有了歹意。
算算日子,自沂水受挫至今已经有五日,赵石南下莒县,若是顺利,此时应该已经有军报回返了。莒县是一重镇,赵石所带兵马并不多,若是四周的元军来围剿反攻,单是防守就令他捉襟见肘,即便是知道了沂水有变,赵石也难以抽兵回援。
“俺一路冲过来,幸好有白家寨可依托防守,手下儿郎还有百多人,加上庄内青壮勉强够用。这不,前日石泽波和阳朔不甘心,再次聚集两三千众攻打了大半日,死伤数百,见不可强取,只得在四下里劫掠一番而去。俺们一直担心再有敌来,听闻将军到,还以为是贼厮假扮呢!”
“目前城内敌情如何?”于志龙沉声问道。
“石泽波本有六七百众,这次在城内招兵买马后不下千人,阳朔的手下亦有四五千教众,不过多是村农贩夫,经不得大仗。当日的汉军俘虏多依附于石泽波。至于附贼的当地土著壮丁也有数百。”
“听闻阳朔的教民不少,有了沂水城这个香饽饽,许多人更是携家入教,短短几日就有了数千人的声势,想石泽波敢猝然发难,也是那阳朔贼肯合谋所致。若是飞将军再晚来几日,蚁附万人当不在话下。”座下有乡绅道。
袭夺沂水城,俘虏元廷汉军不下五百,林林总总算下来,石泽波、阳朔所有人马近万。
这石泽波也是好生厉害,机会把握的极好,若不是于志龙回师临朐,大败也先,只怕这石泽波就在沂水城混得风生水起。
为了趁势而起,竟然连与靖安军回击也先的那部分自家人马都弃之不顾!
不过那吴胜等兵败清风寨,余众多逃往沂水城,两下合兵,实力大增,若是去追剿倒是有些难度。
对于阳朔的手下,于志龙并不甚看重。乌合之众耳,只要不给其机会,战场正面对决,堂而胜之,容易!
清风寨的人马倒是有些战斗力,那日用计合攻王德大营,看的出来还是有几分战力的,倒是轻视不得。
“前日作战,可曾见到清风寨吴胜?”于志龙思虑一会儿后问道。
吴四德拍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道:“属下出城时已是受了伤,神智模糊,当日多是手下们在寨墙作战,实不知有这个人?你等可曾见到”他这是问白家寨这帮人。
“未曾见!”白世轩则赶紧道:“当日吴将军为了解救吾等老弱,亲冒矢石,在贼军中杀透重围数次,连累吴将军受伤,老朽万分羞惭,故出城后,与吴将军商议,暂时退避此庄,好在此庄多为老朽佃户和亲族,皆愿与贼军誓死周旋。”
郑姓者跟着道:“那石贼联络暴民和乱军,四下劫掠,防火焚毁房舍无数,就是当地良绅宅内的妻女亦不放过,可怜吾等家小多有被掳,至今不知生死,吾辈累世为善,不想今日遭此横祸!”他本人为恶不彰,有时也做点善事,自觉是当地楷模了。
“飞将军此来,如甘霖普世,吾等方有生矣!”座下一士绅低声哽咽道。余者皆抹泪捶胸叹息。
于志龙安慰几句,问白世轩:“适才在庄外见令千金愿与吴将军共生死,不知何故?”
白世轩脸一红,喃喃道:“这让飞将军笑话了,当日乱军中,某等皆以为必死,小女暗中祷告:若有人能救助白家脱难者,无分老弱丑俊,亦不计较名分,愿侍奉其一生一世。或许是天意,正好吾将军军马赶至,杀散众贼人,护送我等安然出城。”
于世昌禁不住噗嗤一乐,钱正笑嘻嘻看吴四德大黑脸,吴四德早羞噪的凝眉咬嘴,抬头只看房梁。谢林抚须微微颔首,不知是赞是叹。
“倒是一番好姻缘!”于志龙鼓掌大笑,“自古英雄配美人,双双新燕飞春岸。这冬天已经快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不知吴将军当日如何做想?”于志龙打趣。
吴四德终勉强低下脸庞,细着嗓音道:“当日匆忙迎战,见石泽波那厮爪牙实在太多,知事不可为,不得不夺路出城,恰巧半路遇见,未曾细想,顺手而为,实不知白家小姐所愿。”
众人难得见他羞赧,啧啧称奇,暗想那白家小姐较弱的身子和白瓷般的妆颜,与这黑大个相伴一生,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谢林听着于志龙逗笑,前两句还是诗词,后一半明显是俚语,却不知来源,虽然粗浅,但细细品味颇有些韵味。
吴四德一颗心先前全在于志龙身上,见于志龙似乎消下了气,才稍稍放心,他见周边诸将面色,知道被人取笑,只做不理。
白世轩一时尴尬,无言以对,其余士绅心内百般滋味,听得出于志龙首肯了这桩婚事,有意白家千金者只得暗暗嗟叹。
谢林久历官场,出面圆场道:“贼军既然夺了城,并攻庄不得,估计此地百姓被荼毒不轻,还请将军拿个章程,尽快安民为要。”
“正是!我军甫入新境,当高树义旗,以彰军威军德,眼下贼军盘踞沂水城,
不如先发告示,说明此事原委,宽解民众恐惧之心,待拿下城池,开仓放粮,抚恤难民。谢兄可愿为吾分忧?”于志龙击拳赞道。
谢林赶紧站起实施礼道:“为大人分劳,属下之职也,固所愿,不敢辞!”
于志龙再看向孔英、孟昌、金炎三人,笑道:“贼军荼毒地方,具体详情,还需吾等实地探访,逐一汇总。三位初来,就逢军事,待拿下此城,诸般事项急需人手,不知可愿相助?”
孔英三人此时诚惶诚恐的纷纷站起拜道:“幸蒙将军收留,属下铭感五内,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再拜谢林道:“末学后进,才疏学浅,尚请大人多多赐教!”
谢林抚须颔首道:“同为大人做事,为民解忧,何须客气?”这三人与谢林同是儒学出身,此时于志龙身边武将不少,但文士缺缺,勉强有个田烈,因种种原因暂时未曾真正入伙,只是为于志龙挑选的部分士卒做些识字启蒙的初学。
谢林虽彻底投靠了于志龙,但是静夜细想,靖安军里学儒出身的仅有自身,未免长吁短叹,寂寞之极。如今见于志龙这边渐渐兴旺,各色人士相继来投,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既然今日暂住,属下愿前去打探,若石泽波不备,正好一举擒之!”于世昌见大家相谈甚欢,主动请命。
于志龙大喜:“世昌前去,最好便衣素服,若能混入城内,探得消息最好!”
“属下尊令!”于世昌受命。于志龙见吴四德无忧,心内放松,打算先侦探沂水城究竟后再做打算。
白世轩施礼道:“小老儿久居于此,县城据此不过二十里,一路前去倒是有些村舍,周围还有郑家庄,扈家庄,大小东山,西坪等,城内还有一些老友旧识,吾等虽上不得阵,愿寻几个熟识的小厮引路前往。若能进城,也好找个落脚联络之地。”
姓郑、严、范者等纷纷愿意遣人相随或书信联系联系城内熟稔关系,引为内应。
这些人受石泽波所累,被地方自家对头抱负,若无吴四德救助,早已仆尸于地,此刻见靖安军将悍卒锐,衣甲鲜明,军容整肃,觉得大有翻身之机,遂纷纷踊跃助军。
于志龙知道他们皆为地方头面乡绅,论起地方影响力,一时远远强于自己。若要今后在此地站稳脚跟,得其实心效力,还得悉心笼络,收纳,照顾。此时彼等落难,正当时也。
遂畅快应允,并许诺一旦打下县城,剿平贼众,定为众人讨个公道。
言毕,于志龙暗暗思量如何在此地开展清亩,分地,收税,恢复农耕和商事等诸般事项。
想想临朐的做法是不能完全照搬了,今后这些地方缙绅、商贾、文士等还得大力笼络方可。无偿剥夺其田亩和资产,只能应急于一时,却不能以之治世。
当今士农工商,除了农是社会基石,其余皆是国家治理运作的最主要力量,前者在临朐,于志龙可谓采取相当暴力的策略,得了广大民心,但是对工商等的扶持并没有太多举措。今后地盘扩大,这些问题必须提早考虑了。
这些士绅见于志龙面色如春,笑语殷殷,却不知他心内已经开始盘算今后如何整饬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