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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怅恨难平

早前,废立太子之事由礼部召集群臣进行廷议,与会的大小官员一共九十一人。众人都知道内廷的传言,说朱祁钰毫不犹豫地废掉了汪皇后,理由便是汪皇后言辞激烈,反对易储。对于这一点,众人自然是相信的,毕竟,废后是件关乎社稷的大事,朱祁钰态度如此强硬,可见其易储之心的坚决。

于是,即便这易储之事再如何有违礼法,众人也都是不敢表态反对的。

而权倾朝野的于廷益虽然向来直言进谏,毫不避讳,可对于废后事却并未有任何表态,似乎是默默赞同了朱祁钰的决定,对于易储之事也是更是全无异议。

在如此情况之下,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公然与皇上作对?

于是,在内廷总管兴安的唆使之下,大学士陈循,礼部尚书胡跻约岸加吠跷氖紫仍谕14榈内樯鲜袅送庵谕14嬉菜嫱谌艘灰磺┝嗣鲜楹献啵骸案赣刑煜拢卮谧印1菹骡咛烀髅行税罴遥承髦斯槭プ印!

这一切,使得废立太子之事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举动。

景泰三年五月甲午,朱祁钰诏令天下,废原皇太子朱见f为沂王,立皇子朱见济为太子。并将皇后汪云慧也一并废了,改立太子朱见济之母贵妃杭卿若为皇后,并且在当日即举行册封大典,大赦天下。

册封大典上,朱祁钰再次下诏,命朝中重臣兼任东宫官员,以此巩固朱见济的地位。吏部尚书王直与吏部尚书胡跫嫒翁犹Γ笱砍卵8吖纫约吧俦s谕14婕嫒翁犹担氯伪可惺橐敲约傲恐爻加崾吭谩9醢俊10挝脑嫒翁犹#脑u蟾蟪枷糇群屯跻荒由偈Αu庑┒墓僭比技嬷Ф海匚桓歉哂谄渌恕

这样的手段,于朱祁钰而言,实在是毫不掩饰的收买人心。他深知,对于朝臣,何时应恩威并重,何时应软语安抚,这才是帝王所应具有的手腕!

满朝文武,即便是肥马轻裘,纵横捭阖,充其量也不过是帝王用以统御天下的工具罢了!

册封大典之后,按照规矩,素衣应该乘着凤辇前往坤宁宫独居,以便管理后宫。可是,朱祁钰登基之后并未册封其他妃嫔,整个后宫形同虚设一般。而她又有自己的理由,不能离开朱祁钰的身侧,便依旧与朱祁钰一同栖身独倚殿,与封后之前没有任何改变,如此看来,他们两人也算大明开国以来最不将规矩放在眼中的一对帝后了。

下了凤辇,素衣身着那一身繁琐的朱红织金云龙纹的翟衣礼服,头上带着沉重异常的九金龙九翠凤珠花冠,却也能做到步履之间,连凤冠上垂下的珍珠坠子也不见丝毫晃动,实在是极符合礼法对于皇后的要求。宫娥上来要搀扶她,她只是径自摆摆手,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推开独倚殿的门。

门一推开,她便看见满脸笑意的朱祁钰,也是一身极正式的朱红衮冕,手里却扬着一块绣着龙凤呈祥垂着珍珠坠子的红盖头,不偏不倚,正好将她那戴着沉重凤冠的头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要做什么?” 她对于这样的举动颇为不解,不知他又有了什么新奇的点子,直觉地伸出手,想要揭下头上的盖头。不料,那伸出的手还没碰到盖头的边沿,就已经被朱祁钰牢牢抓紧,凑到唇边轻咬了一口。

“素衣,这盖头可不能由你揭,太不吉利了。”他的语调中虽然带着几分揶揄与调笑,可言语的内容却绝无一丝玩笑的成分。“这盖头得等到拜天地之后,由朕以秤杆子亲自揭下才对。”

“拜天地?!”素衣顿时有些懵了,可这两个极具分量的字眼却是的的确确如同砸落玉盘的东珠,在她的心上摩擦出火辣辣的感觉来,搅得她原本静如之水的心涌起了难以平息的浪潮。

这所谓的后位,一直以来并非她所向往的东西,再加上昨夜汪云慧的那一席话,更令她觉得沉重压抑,可现在,这一切的低落情绪都被朱祁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只余恍恍惚惚!

“你与我虽有良媒下聘,却不曾正式迎娶拜堂,如今连儿子都快两岁了,却还得时时顾忌居心叵测之人,连名讳也得要顶着别人的,就活似那没名没分的野鸳鸯一般。”那盖头遮住了眼,素衣虽然看不见朱祁钰的表情,可她却能感觉到,他的一字一句都极为认真:“今日,朕终于如愿以偿封了你做皇后,也就如同是正式娶了你过门,这拜堂之礼怎能少得了?”

那一刻,素衣抽了一口气,朱唇半启,却是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只得继而咬牙,忍住泫然欲滴的泪水,任由他牵着手往前走。

这一世,能被他如此牵着手,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善缘?即便他牵着她的手,走的是一条永堕阿鼻地狱的不归路,她也会毅然前行,无怨无悔地陪在他的身边。

拜过了天地,他以金秤杆挑起来那坠珠的盖头,素衣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许是趁着册封大典之时进行了一番布置,独倚殿如今已是焕然一新,满目喜庆的红色,犹如新房,配上他的衮冕和她的翟衣,倒真是极为合称。

端起盛着合卺酒的白玉云杯,通明的烛火之下,他的眼明亮到了极处,像是一只笔,把那案前放置的九重琉璃盏与鎏金云纹熏炉也勾勒出了浓墨重彩。“朕早前不是曾经发过誓么?此生此世,专心待你,绝不纳妾负心。”他看着她颤抖着手端起另一只白玉云杯,轻轻一笑,趁着交杯之时,一字一句许下非同一般的承诺:“朕今日对天起誓,从今往后,后宫不再封妃,绝无异生之子!”

这一句承诺无疑如同入夏的第一场骤雨,来得极为惊心动魄。素衣的手微微一颤,杯里的酒险些就要倾倒而出。

后宫不再封妃,绝无异生之子。

这,与废除后宫有什么区别?

这种深情,似乎早已超越了帝王之家“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传说!

怎样决绝坚毅的一个男子,才能许下如斯誓言?

而她,竟能有幸遇上,又该说是如何的三生有幸?

她的脸上浮起最幸福的笑容,可眼眶中却有着泪水在打转。如此吉利的日子,她怎能流泪?即便是再如何辛苦,她也要忍着!

她只能笑!

喝过了合卺酒,搁下了杯子,朱祁钰体贴地为她取下沉重的凤冠,极为熟稔的便抽了她头上的凤钗,解了她那流瀑一般的满头青丝。“从今往后,你身为大明的皇后,该有的架子都要端出来,可别再凡事懒得计较,处处忍让了。”他一边叮嘱,一边将她按坐在床榻边上,抓过矮几上的白玉美人篾,细细为她梳头。

“嗯。”她应了一声,轻轻臻首,所有的情意都含在极轻的三个字里:“我明白。”

“素衣,朕怎么觉着你今日似乎不太高兴?!”梳着梳着头发,他突然听了下来,询问的语气中很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对于她的沉默有点难得的惶恐:“是不是朕做得这些事,花的这些心思,让你不高兴了?”

“你待我如此,我自是感动,哪里会不高兴?”素衣只是定定的看着铜镜里他的容颜,搁置在膝盖的手指有些莫名地交叉握紧,抿了抿唇,唇角现出一抹上挑的纹路,有些涩然:“只不过,如今做了皇后,时时得要以身为范,不能再肆无忌惮地穿白衣了。倘若以后每日都穿着这么一身正红,实在是有些别扭。”

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神色一下就轻松了起来。“既然别扭,那就不穿吧。”他靠在她的耳边,咬着她的耳珠子,带着几分戏弄,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分不清是欲望还是玩笑:“来,朕替你脱了它!”

“你老是这般没个正经。”素衣扭过头,蹙眉瞪了他一眼,自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塞到朱祁钰手中。

“这是什么东西?”朱祁钰眯起眼打量这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眼神辗转间,便已是猜到了大半:“你实在不像是喜欢在这些针线功夫上花时间的人。”他也不明着说,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将那小荷包给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这里头装着的是汪云慧为你求的平安符。”素衣也不打算隐瞒,看着那矮几上孤零零的荷包,突然觉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她对你一片深情,你即便不接受,也不必这般无情。”

“那朕要是真收着这荷包,你不吃醋?”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半开玩笑地瞥了那荷包一眼。

与她在一起,他哪里还需要什么平安符?

她,就是他的平安符!

“我当然吃醋,只恨也只能恨你太过风流倜傥,明明无心插柳,却偏偏诱得无辜女子倾慕,平白伤了人家的心。”她粲然一笑,拿出封后大典之前才收到的信函。“说正经的,方才,我收到蔺寒川送回来的书信,说是已经在广西凤凰城查到了一些线索,与解蛊的药方子有关。”

近日,他忙着在朝堂之上用尽手段易储废后,而她,天天忧心却是那寻觅解蛊药方子之事,如今,有了些微眉目,心里自是难言的雀跃。

朱祁钰叹了口气,贴着她的背坐下,伸手拥住她那即便裹着数层衣物,也仍旧冰凉的身子,并没有如她想想的那般愉悦:“能找到解蛊的方法纵然是好事,可若是找不到,也不必太过在意。”他说话时,语调十分平静,没有一点点的情绪起伏。“是生是死,横竖都是天意使然。能活到今日,已经是朕的福气了……”

“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素衣的心口不由一窒,转身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断了他接下来的言语。她凝视着他的眼,眼眸里蓄积着深长缱绻的悲怜与疼痛,字字句句,一如他方才的誓言:“哪怕倾尽所有,我也要救你!”

“素衣,你知道么,朕现在最怕的,就是你说这样的话。”朱祁钰拉下她的手,唇角轻抿,脸上才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只是摇头.“倘若朕真的活不过三十岁,你切不可有与朕同赴黄泉的荒谬打算。你还得想着,咱们的儿子,需要你照顾,需要你教养,倘若你也这么一死了之了,见济该要怎么办?”

“钰,我……”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明明很轻却也很实际的几句话,入了她的耳际,却骤然如同是在交代临终遗言,沉重得让她愕然。

这一下,换做是他伸手掩住了她的唇。“所以,不论如何,你一定得答应朕,永远永远不准有所谓同赴黄泉的念头!”他固执地看着她,似乎是决心一定要她应允下来,否则便绝不甘休。

素衣捱不过,只得微微点头。

他这才露出笑容,松开手,以唇代替手掌,倾身牢牢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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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一群宫娥内侍簇拥着刚满两岁的朱见济,在雨后的墙根花丛中穿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里!这里!”

突然,朱见济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一株半人高的多刺蔷薇大叫起来,宫娥内侍们随即一拥而上。东宫里专事伺候太子的太监曹吉祥眼疾手快,扑过去便是牢牢按住了什么,也不管那蔷薇刺扎进皮肉的疼痛。

等到将手里那小玩意儿给抓牢了,他才弓起身子,贵在朱见济面前,谄媚地仰起脸:“太子爷,还是您厉害,这小家伙可精神着呢!”

原来,他们是在抓蛐蛐。

朱见济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拍着手,胖胖的小脸之上透着兴奋的酡红。“快!本宫要看!”他急得揪住曹吉祥的袖子跳脚,凑过去便要看那由他亲自发现的蛐蛐。

“太子爷当心!小心这小东西跑了!”曹吉祥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边让朱见济看自己掌心里的小虫子,一边呵斥着一旁拿蛐蛐笼子的宫娥:“还不快把蛐蛐笼子给太子爷拿过来!”

正当曹吉祥将蛐蛐给装进笼子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询问。

“你们在做什么?”

曹吉祥抬起头,不敢直视,只用眼角瞟到那随侍宫娥身上着的紫色小葵花宫装,顿时脸色开始发白。

来者正是当今皇后!

而朱见济则是扭过头,见身后站着的人是素衣,顿时兴奋地大喊:“母后!”他一把夺过曹吉祥手里的蛐蛐笼子,蹦蹦跳跳地朝着素衣跑过去,献宝似的将那蛐蛐笼子给递过去:“母后你看,曹吉祥教儿臣抓的蛐蛐!”

朱见济毕竟才两岁,并不知道自己这抓蛐蛐的举动已经令母亲有所不悦,可曹吉祥却是个极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他一见素衣蹙起眉,便知道,当今皇后对于这抓蛐蛐的游戏,显然是极不赞成的。

素衣瞥了一眼那小笼子里上窜下跳的蛐蛐,并不搭理朱见济,只是径自走到曹吉祥跟前,言语极为轻缓,可其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严厉:“太子年幼无知,不懂分辨,你便教他这些玩物丧志的把戏,他日怎生了得?”

曹吉祥不敢搭腔,身子抖抖擞擞,知道自己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果不其然,只听素衣顿了顿,便吩咐一旁的人:“将他拖下去,杖责二十!”

一直以来,朱见济的起居都是由殷心照顾的,可这几日,殷心与唐子搴有事出宫了,她不太放心,便寻了个空子过来看看,谁知竟然遇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遏制不住隐隐的怒意勃发。

待得一旁的大内锦衣卫拖走了曹吉祥,素衣这才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朱见济:“你父皇昨日不是让你乖乖在书房习字么?”

朱见济答不出话来,只是怯怯地看着素衣,手里仍旧紧紧地捏着那个蛐蛐笼子。

那一刻,素衣突然有了一种担心。

但凡生在帝王之家,像朱祁钰这般的男子实在太少了,即便是她与他的儿子。

倘若整日都被这锦衣玉食,奢华玩乐所包围,倘若亲近如曹吉祥这般谄媚的太监,那么,朱见济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等到朱见济长到16岁,能不能像16岁时的朱祁钰那样,满腹救世济国的雄心壮志?

又或许,会长成如同朱祁镇那般宠信宦官,玩物亡国的昏君!?

不知怎么的,素衣突然想起了朱祁钰那近乎遗言一般的叮嘱,突然眯起眼,恨铁不成钢地扬起手,并不重,却饱含痛心的一巴掌,直直落在了朱见济那稚嫩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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