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
野人庄笼罩在雾气之中,树影萧飒,影影绰绰的,极是渗人。
赵策等人还停留在这片庄子里,没有离开。
江映雪把玩着那两条已经被成钰合起来,变化作一根手杖形状的机关手臂,有些百无聊赖。
这种复杂的物什,江映雪这样的女孩子并不喜欢,而且还是从野叟身上脱落的,少女拿在手中,就更觉得心理别扭了。
但是师父把这件东西强塞给了自己,说是以后行走天下,保不齐有用到的时候,少女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送女子礼物,哪有这么随便的……
少女不满地看向远处,窃窃私语的赵策几个人。
成钰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与连无形各自盘腿坐着,对面是赵策与白玄。
这是智商与武力各自占据了一头的两方人。
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些谏员聚拢过来,眼带笑意。
显然,在这大半夜的谈话之中他们都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如此一来,保不齐叶都护会有什么不测。”
赵策磨砂着下巴,那里已经长出了胡茬,他也同样盘腿坐在干草堆上,这般说了一句。
成钰与谏院副院长相视一眼,各自一笑。而后道:“叶都护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一个筹码,他们断不会在事情未成之际对叶都护做出什么危险举动。顶多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倘若我们不依此计行事,虽然一样能够令横海侯计划崩毁,无法谋夺威凌城,但是只能解一时之急,不能毕其全功于一役。”
“而且,威凌城之中那些隐藏的势力,可不会就此退却,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都揪出来,一网打尽。”
赵策看了滔滔不绝的成钰一眼,暗道对方真有料,而后看向张盈之,道:“你忍心令你们的都护受皮肉之苦?”
张盈之脸色古怪,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为了我城之未来,叶都护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
“想必叶都护不是这般想的。”
白玄木讷地道了一句。
赵策看向白玄:“你来此,是为了争夺匣中城,还是有其他因由?”
“该下山,就下山。”白玄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赵策点头:“所以我们不是敌人。”
“什么时候,都不会是。”白玄如此回答。
“好。”赵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草叶,目光看向前方,似乎掠过了缭绕雾气,看到威凌城中心的景象:“便依你们商量的计策行事。”
“还请诸位与我移步斐家宅邸。”赵策笑道,“明日少不了要借诸位之力,狐假虎威一番了。”
听到斐家宅邸四个字,张盈之皱了皱眉头,随后舒展道:“一切就照小友的安排来,可不能说是狐假虎威。”
“我威凌百姓想必很欢迎一位真正的大秦将军到来。”
赵策轻笑几声,看向白玄,道:“你一个人,可能在得到信号的第一时间,营救出叶都护?”
“白泽剑院,不值一提。”白玄点了点头。
“霜杀百草是此局之中唯一一个变数,目的不明。我也未曾得到鹧鸪山被收买的消息。”成钰说道。
霜杀百草韩野人,鹧鸪山最杰出的弟子。
“毕竟是白泽贵族出身,在这件事情之中该是有自己的家族主张,他该是白泽朝堂之上风声扇动下来的一个人。”赵策摆了摆手,挑出这个棋局,少年往往比别人看得更透彻,“他以及诸多白泽豪强,横海侯,都交给我来应付便是。”
一句话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韩野人比我只弱一线,横海侯比我强。”白玄道。
“我比他们都强。”赵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是时候找白起老伯卸下这一身束甲了。
……
水榭亭台,晨风送爽,湖面飘来清冽气息。
烟波渺远,绿树幽幽。
几个石墩,一个石台。
威凌城内的大湖前,中年与青年并排站在亭台前。
太阳一点点自东方爬升,初晨第一缕光在湖水不时荡开的涟漪里化作金鳞,向更远处泅渡。
“在世俗人心之中踽踽独行,受唇枪舌剑,言语袭扰,无畏于心,不困于情者,才是修炼之上上乘。”
中年人侧过头来,露出半边脸孔,正是曾经与奢家长女交谈过的断先生。
鹧鸪山鹧鸪剑主。
他叹息一声,拍了拍栏杆,说了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身侧站着的年轻人面色冷漠,穿着一身像是有草叶捆扎而成的甲胄,道:“多烦人。”
“风白羽修的便是这样的道,若你能理解此道,此时已经是四轮之境。”断先生看着自己的爱徒,摇了摇头。
他这个徒弟,只有这一点不好,愤世嫉俗。
即使自己将之从八岁带大到现在,也没有矫正分毫,对方更跟着愈来愈自闭了起来,对于世间之人烦恶无比,不能看到任何活人在眼前走动。
可能自己在他眼中也是一个想要杀死的人?
断先生如此悲哀地想着。
韩野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扭了扭脖子,周身骨骼咔咔作响,他的身躯跟着声音猛地一震,身上那一层草甲顿时被震得脱落了下来,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过了今天,我就能达到四轮之境。”
断先生满眼惊骇地看着自家徒弟,这一件专门用来测度其真力修为,为其夯实基础,束缚杀心的草甲竟然被他自己挣脱了下来!
自家徒弟,果然要达到四轮之境了!
“既然如此,今日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掺和了,赶紧回山中修炼才是正事!”
说着,断先生就要像小时候牵着韩野人的手臂一样,去抓他的手腕,话语之中,难掩欣喜之情。
韩野人的手腕顿了顿,而后挣开了师父的手,冷冷道:“今天的事情,一定要解决了。”
“这等小事,怎能大过你的修行?”断先生眉头皱紧,急切道。
韩野人目光与师父对视片刻,而后迅速撇开,依旧冷冷说话,像是一块石头:“一定要解决。”
朝堂中人,真是烦人,今天帮了他们这个忙,以后自己与师父就不会遭到骚扰了吧。
若不是因为这个老头,真想把那些人统统杀光!
韩野人看了断先生一眼,而后低下头颅,压抑心头几乎要奔腾出来的杀意。
自从父母亲族将他抛弃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再当做是自己的亲族去看了,在韩野人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