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斟酌该说什么话的宋桐听到两清这句,猛然抬头,面上是一片不可思议。清瑜看着他,并没说话,宋桐长叹一口气才道:“娘娘,您对臣有怨气臣知道,只是你我总是骨肉至亲,娘娘又何必让天下人笑话?”
骨肉至亲?这样的骨肉至亲比陌生人还糟糕一些,最起码陌生人不会伤的你无话可说,清瑜唇边有嘲讽笑容:“英国公倒说说我是怎么让天下人笑话?我有不尊你吗?若我真不尊你,你此时怎会有这样的爵位?还是我对异母弟不好?渊弟和我之间姊弟情深天下皆知。”
宋桐猛地抬头看着清瑜唇边的嘲讽笑容,声音有些虚弱地开口:“昂儿他也是你弟弟。”清瑜又勾唇一笑:“宋昂是安乐侯近臣,安乐侯近臣在前朝覆灭时候都是什么下场英国公是知道的。宋昂到了现在依旧住在京城,无人看不起他,英国公难道以为是白来的吗?”
安乐侯近臣,宋桐苦笑一下,当日有多欢喜,今日就有多伤心。但宋家的荣耀哪能只在自己这一代就终结,宋桐再次开口:“娘娘慈悲臣知道,但娘娘,昂儿他还有孩子,日后孩子们……”
清瑜已经打断他的话:“孩子们成就如何,全要靠孩子们自己日后努力,若想凭出身后族就轻而易举得高官厚禄,这要置天下苦读的学子以何处?英国公当日也是苦读才得一第,难道全忘了吗?”
宋桐的双肩垂下,看着清瑜说不出话来,清瑜已经道:“英国公若无什么事还请出去,此是内宫,英国公长久在此未免有些不妥。”宋桐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出一步才转头瞧着清瑜:“清瑜,难道你对我之间,无半分亲情?”
清瑜想放声大笑,但终于没笑出来,只是轻声道:“亲情?父亲,在你当日口口声声为自己负心辩解对我娘没半分追忆,话里只是嫌弃她挡住你青云路的时候我已全都绝望,怎还会对你有半分亲情。父亲,你今日所受的,都是你当日种下的因。你,”
清瑜说到这不觉眼里已有泪:“我宁愿我没有父亲,也不愿我的父亲是那么一个贪图荣华、爱慕富贵,趋利避害、背信弃义的小人。”清瑜的泪随着头的轻轻摆动流下,看着宋桐,清瑜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我说过,你生我一场,我还你一个爵位,从此两清。宋家旁的人,想要荣华富贵就请自己努力,我,绝不会因为他们姓宋,有那么一点点血缘就许他们高官厚禄。”
这话说的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宋桐叹了声才道:“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要明白,做天下母并不是……”清瑜已经笑了:“英国公认为这个皇后位是我运气很好从天上掉下来的?于是想送人进来替我固宠?还是要让宋家人在朝中替我帮衬些?”
宋桐被清瑜再次问住,清瑜站起身:“英国公该知道陛下的诏令是什么?太子监国、皇后协助,英国公当真以为我是那种靠运气和家世才成为皇后的人吗?”宋桐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觉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升起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恐惧,这个女儿,没惹怒她倒罢了,若惹怒了她,宋桐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再次行礼打算退下。
清瑜站在那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大殿,这个父亲,初见时就十分英俊潇洒。到了今日,虽然英俊依旧,潇洒依然,但此时在清瑜的眼中,这个人却显得那么矮小猥琐。
宋桐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再次转身:“娘娘,陛下有诏令,寻找周家后人,可是清露的两个孩子虽被寻到但没被报上来,臣不知这是出自谁的授意,但不管如何,两个孩子不过十岁,大人的恩怨不该落到他们身上。”
追封周远,寻找周家后人的事一直都有人在做,清瑜并没关心,听到这话不由眉微微一扬方道:“我没有迁怒无知孩童的习惯,若真寻到清露的两个孩子,定会带回他们。”宋桐想再说句娘娘慈爱,却觉说不出口只是又叹一声才走。
周秦两家原本就有恩怨,清露又是林氏所出,不管是讨好秦秋还是讨好自己,那些寻人的不把清露的孩子报上来都属平常,只是他们未免把自己看的太小肚鸡肠了。清瑜微一思忖就命人去问问清露的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有人打着讨好的主意把那两个孩子瞒下来,倒是陈枚一片好心办了坏事。
宋桐出宫这一路都是恍惚的,没有进宫时的那些欢喜,脑中浮现的竟是殿门口转身时看到的清瑜,那时风吹着她的裙裾,她站在那里,竟似什么都打不垮一样。宋桐叹了口气,胳膊已经被人扶住:“国公,该上车了。”
宋桐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到了宫门口,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拉地上了车,看着宫墙离自己越来越远,宋桐闭上眼睛,曾经那么美好的未来,就这样在面前变成泡沫,一吹就消失。
车到宋府,宋桐下车进府,英国公府邸早不是原来宋家那所四进宅院,旁边两家的宅子也围了进来,比原来气派豪华,下人也要更多。这些原本让宋桐十分欢喜,可是原来这样的得意也能一戳就散,宋桐觉得头十分晕,恍恍惚惚地走进府邸,清露已经迎上来,满面地焦灼:“父亲,皇后怎么说?她有没有答应把那两个孩子带回来。”
得不到宋桐的回答,清露更加焦急:“是不是没答应?不过也是,当日……”想到当日清露住口不说,当日林氏母女视清瑜为外室女,主人如此,下人也是那样相待,今日她已登上世间女子能够登上的最高点。若换了自己是她,怎会不借机报复,况且寻不到人这也是常事。
想着清露眼角就有泪出来,后退一步道:“我不该让父亲进去求她的。”宋桐叹气道:“娘娘说,她从无迁怒无辜孩童的习惯,听这话,那两个外孙只怕很快就能回来。”真的?清露的眼已经发亮,拉住宋桐的胳膊:“父亲,皇后真的这样说吗?”宋桐点头,脸上的若有所思之态更重,或者,所有的人都猜错了。
到了下午时分,宫中来了消息,宣周家长媳宋氏和她长女进宫。听到宣诏,最紧张的反而是林氏,她几乎是紧紧抓住清露的手:“清露,不要去,皇后那么恨我,她怎会对你有好脸色。”清露也十分担心,进宫比不得在府内,到时若清瑜变了神色,稍微指一个错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秦氏见她们母女徘徊,上前安慰道:“阿姊无需担心,我听我母亲说,娘娘十分慈爱,况且今日不光是宣诏你,还有外甥女,只怕是要理周家的后事。”林氏已经啐了秦氏一口:“你懂什么?你母亲是命妇,你父亲深得帝心,皇后当然要青眼,你阿姊现在早已没有了诰封,皇后要怎样不就怎样?况且带外孙女进去,谁知道是不是借此连根拔起。”
林氏在这里拉住清露不让走,宫中前来宣诏的人又催了数次,清露知道今日是不得不去,只得别了母亲,换了衣衫带着女儿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进宫。
马车是宫中派来的,比平日所用马车舒适很多,清露的女儿坐在清露面前:“娘,女儿听说,当今皇后是我的姨母,是不是真的?”清露心事重重哪还有心思回答女儿的话,只嗯了一声,小姑娘的眼睛睁圆:“那为什么除了小姨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姨母?是不是因为她不是外祖母生的女儿所以没人提起?一个庶出为什么可以做皇后?”
清露深吸一口气才把女儿抱进怀里:“你也算经过一些事了,这些话怎么可以说?再说你姨母也不是什么庶出?”小姑娘的眉皱紧:“她既不是庶出,那为什么不是外祖母生的,难道……”清露已经把女儿的嘴巴捂住:“这些话你小女孩家不需要知道,只要记得今日进宫要乖乖的,不许捣乱。”
小姑娘被吓到,连连点头,清露看着宫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从乡间来的少女会有一日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所有人都要仰她的鼻息。若是自己?清露苦笑一声,牵着女儿的手走下车,在那等候的宫女上前行礼引领她们往里走。
越走越深,宫道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也走不到底,清露紧紧拉住女儿的手,此时小姑娘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随母亲往里走。转过汉白玉铺的宫道,一座宫殿出现在众人面前,昭阳殿、皇后殿,世间地位最高的女子所居的地方。
清露看着这座宫殿,安乐侯一直没有立后,宫中事务都交由王贵妃打点,清露也曾跟随婆母进宫朝见过王贵妃,当时已经惊叹王贵妃所住的漪澜殿十分精美,可是今日看到昭阳殿,清露才知道,为什么宫中女子会想住进昭阳殿了,不仅是这所宫殿更大,而是身后所代表的权力。
宫女带着清露进到侧殿等候,虽然有茶水点心,但清露怎能吃得下去,一心只在那里算为何清瑜会召见自己。小姑娘突然啊了一声,清露刚要让女儿噤声,抬头就看见外面进来一个老妇,这妇人虽面色憔悴但精神还好。清露也满面惊讶,这竟是周远的夫人,自己的婆婆,看见婆婆出现在自己面前,清露已经惊诧无比,自从离开牢房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婆婆。
周夫人面色依旧端庄,看见清露并没清露一样惊讶,小姑娘已经跑过去行礼喊祖母。周夫人用手摸一摸小姑娘的头对清露道:“媳妇许久都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