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七七想起一件事来。
她白日因为这村子里安静的古怪，故而并没进去探查，但是车站处确确实实有人，纵然是少了魂魄的活死人，姑且也还算是人。
肉体凡胎，需要吃喝拉撒。
果然，如今夜幕星辰之下，有灯火从一些屋子的窗户中透出来，很显然，那些地方里头是住了人的。
却只有一半的房子亮着灯。
大部分窗户都被窗帘遮挡，看不清里头。穆七七也没兴趣看，只在各家的小院子外头转悠。
很快，她就摸清了规律，几乎是泾渭分明的两半，十分规律，而分割线却并非笔直。
不管是先前她所住的，还是阿婆曾经拦着不许她去看热闹的那一家，现下都深陷在一片黑暗死寂当中，她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手头又没个照明工具，不想于晚间去冒险。
将灯火通秘的这部分统统走了一圈后，穆七七在一片泥地上，用树枝画图案。
“你看，这一大片都是亮着灯的，唯有一户不亮，而另一边全黑，但我记得这个方向似乎有点光线，只是还没去细看。”
她在那个光线传来的方向虚虚点了一下。
“这好像……是个太极图啊？”如果那没探查过的地方，确实在她想的位置，真的亮着灯火。
穆七七瞬间回忆起昨夜招出穆楚的鬼魂之后，穆青羊用的镇鬼只法。后来黎影君给她解释，说因为那间屋子地面就埋着阵法，她当时用手指结印，便是将自己与阵法相连接，从而只开口说出一个“镇”字，便能将鬼气压制住。
这是因为早早做好了准备，而并非是她本身个人的能力与威压能够凌驾在厉鬼之上很多。
那么如今……整个小香村，是不是就是一个大范围的阵法，而围成了一个闭环，只有缺失了魂魄之人在其中生活的四个村子连同中间的田地草场，则组成了更大的阵法？
整个山坳啊……多少土地，又是多少人命？
穆七七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先前替穆家传话并带路的，缺失了魂魄又补了别的东西进去的怪人。
他们大概就是从这儿“生产”出来，又往魂魄中结合了其他东西，以便驱使。
“都这样了，天道还是不管吗？”
“呵，你还指望天道能有所作为吗？且这里的活死人数量虽不少，但带出此处充作仆役驱使的却不多，并不足以引起天道注视。”
穆七七很快明白过来。
上古时期各玄学世家的发展各有千秋，黎氏一族和阎王有交易，同时又能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可以说是将死后的魂灵研究到了极致。
而穆家虽然追求长生不得其法，却能做下这么大的文章，仍旧好好的活在大世界，很明显，她们最擅长的，便是欺瞒。
欺瞒人，也欺瞒天道。
就好比这四个村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那些屋外的物件，连同她今日坐了一圈的环线，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岁数了，瞒天过海了这么久，但外头的人对此一概不知，甚至就连青州镇上，都还有长途车的时刻表，不知是废弃之后迟迟没有换掉，还是压根以为这山中四村仍旧正常。
不管是哪一种，根本没人知道这四个村子已然成了活死人的培育场。
而天道更是没因为她们多年来的倒行逆施有所作为，大约是个睁眼瞎，也被骗住了。
穆七七心里有了个主意。
“如果这个穆家，她们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超出了天道的容忍限度，那么如果我作天又作地，将平静的假象打破，引发轩然大波，是不是就会引来天道的注视？”
反正她承认自己菜，为难自己的，欺负过自己的，也不是非要亲手复仇不可。
别人动手她看着，也是另一种爽。
黎影君思索良久：“未必不行，但风险很大，如果这么容易，她们不会放你来这儿。”
莫不如是，就是故意的。
如果不想让她来，大可以直接派人送她走，不让她接触小香村，或者提醒一句，下头村子已经荒废，那她也断然不会再去查证，毕竟没什么理由，一个住的近些的村落，没特殊提示谁也不会将其联系到一起。
看似放任不理，其实是步步诱导。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两个阵眼附近看看。”
知道这些亮灯的地方都是可怜的活人，穆七七并不害怕，倒是正好趁夜先去那一处白中之黑探查一番。
大门紧闭，反倒是两个黑洞洞的窗口都开着，仿佛被挖掉了眸子的眼眶，空洞无神地对着穆七七。
穆七七屏息凝神的凑近，发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子后头，有个身影陡然出现。
那是个面容呆滞的男孩，偌大的眼眶中只有黑色。
厉鬼，还是鬼气很浓郁的厉鬼。
还好从他露在窗户外的那截肩膀能看出，衣衫似乎是白色。
“小意思，只要不是红衣厉鬼，那我手里的符篆应该能起效。”她安慰自己。
只要这个阵眼别因为穆家搞的事而让鬼魂格外强大就成。
然而下一刻，她发现那男孩的头诡异的拧了九十度。
虽然厉鬼的身体各部分随意扭曲，回头不回身这种事她都见惯了，可似乎……在男孩身后，还有别的东西，提及很大又杂乱，直接支撑着他的身体都随之拔高了。
穆七七凝神想要辨认，就见那头颅突然冲了出来，仿佛他根本没有下半身一样，都没有翻窗户的准备动作，瞬间平移。
一张惨白浮肿的圆脸在面前瞬间放大，穆七七差点惊呼出声。
“艹！”
穆七七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不是穿墙，也不是因为男孩没有下半身，而是他的身体犹如一条蜈蚣，平着着从后脑延伸出去，而两只手就是他第一段身子的步足，身后还有不知多长，每一节都是一颗向上的人头，脖子连在前一人身上，以至仰面朝天，天灵盖则嵌入后一人的腔子内。双臂从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来，便是蜈蚣的一双双步足。这些步足都同对应的脸吻合，脸年长的，那两只手上的皮肤就布满皱纹，如果是小孩子的，就细嫩又短小，甚至还有个长发的女人，那步足还带着一枚戒指！
人体蜈蚣的电影穆七七看过，当时还只觉猎奇，而跟眼前这由魂魄联结而成的蜈蚣相比，差的太远了！
数十上百个魂魄，被通过这样规律的方式拼凑起来。
“果然，之前的拼合型厉鬼，肯定也是穆家人的手笔，如今这明显便是手法更精进了！”
虽然风格全然不相同，但是这样让鬼魂以手代足，头颅一定要保留下来，让他们生前的面目展露于外，力图在鬼魂一露面的时候，先声夺人，让人看了就觉战栗，浑身不适，跟先前自己见过的那一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因着明显有一颗头颅做了主导，大约不太会发生分赃不均，或者篡夺控制权的事发生。
至于小世界里头见到的，因着是无心造就，就不会显得这般规律。
那些都是半成品火残次品，眼前这个，是完成品。
她内敛气息，知道这东西凭自己大概是搞不定的——长条形的拼合厉鬼处理起来一定十分麻烦，卷轴不能用，毕竟每一个部分的生平没法分别来书写，再说了，这种恶心扒拉的东西，别说她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黎影君大概也不知道。
至于符篆？更别提了，随便打在那一节上，剩下的部分都不会受影响，兴许还会因为挣扎断开，成为两条新的，双面夹击。
穆七七缓步后退，直到身后已经抵上了另一户人家的侧墙。
似乎是因为出了这阵眼的范围，又或者是这奇怪的魂魄有着和蜈蚣一样的特性：怕光。所以它竟然没有顺着活人的气息跟着穆七七，而是昂首摆动着四足，张望片刻之后，又退了回去，转头从另一个没有玻璃遮挡的黑色窗洞钻了进去。
穆七七想起自己之前看过，一些爬宠爱好者喜欢让蜈蚣在骷髅头摆件的五孔中钻来钻去。
真该让他们看看这种大型猎奇场面，保证今后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暂时性算摆脱了面前的危险，穆七七长舒一口气，却陡然感觉，似乎还有什么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她僵硬地转头，发现身边一米开外的窗户原本紧闭，窗帘也是拉紧的，此刻窗户仍旧没开，窗帘却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个缝隙，里头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这边。
“我艹！”这次她是真的叫出声了。
这种突然出现的窥视，比实打实的鬼魂还吓人。
而且这么说来……这些被抽了部分魂魄的活死人，应该是知道哪些黑暗的空房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听到动静，也会因为好奇而查看。
“别担心，有人住的地方为极阳，鬼魂不愿踏足，而他们大概也不会直接往黑暗的地方去，一旦去了，就是万劫不复。”黎影君出出言安抚。
“哪怕已经是行尸走肉，也要苟活吗？”